云岭峰坐落于南蛮偏隅,其所处地位于中原地东南方,距离中土极其偏远且常年海寇侵犯,中原地区对此也是鞭长莫及。一方面派去的人总因山高皇帝远而不尽心,一方面朝廷又不愿投入太多,除此之外,当地各处山匪与海寇纷纷自成一派,占地称王,一时间各方势力斗得是难分你我,随处可见群魔乱舞以及哀鸿遍野的争斗惨象。
直到有一日被朝廷流放的叶将军驾临,以雷霆万钧手段横扫内部势力后转而将矛头对准外敌,总共历时短短十余年便还了这里一片稳定。
但还算不得真正的安宁,恶人已除妖魔仍在。从古至今,但凡发生权利争斗总归是有人流血有人牺牲,含恨而去或是抑郁不得终的人借了南蛮地天然的瘴气化为厉鬼,以祸乱人间发泄满身的戾气。
然而,有妖魔鬼怪也定是有降妖除魔的道士。张氏一脉乃南蛮正统天师,世代居于云岭深山以伏魔为己任。
因此,在当时,当地人有这么一种说法:尽诛宵小叶将军,覆灭邪秽张天师。
叶鹤鸣与张瞳两人一主杀一镇压倒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默契无比,但长期下来这等默契竟是衍生出了异样情绪,也不知是谁先迈出了那么一小步打破了界限,仿佛决堤洪荒般一发不可收拾又像是涓涓细流理应汇入河海,一番激烈的内心争斗后,两人就那么顺其自然地成为了心知肚明却不可对外言说的托付终生的关系。
也许是这段情愫过于深刻,以至于让意识形态的叶晟恩与叶鹤鸣产生了共情反应,意外窥探得了两人的过往种种。
山野间的哭嚎声渐弱,晨曦的微光刺破平地惊醒了诡谲的夜。妖魔鬼怪终将于熠熠光辉下灰飞烟灭——这是天师道奉为圭臬的真理。
叶鹤鸣迎着曦曦晨光,一直到日上三竿终于抑制不住心头的焦虑握紧了腰间佩剑:已是辰时,理说再厉害的魑魅魍魉也该随日头消亡亦或是躲藏起来了,怎的这么久山上依然毫无动静?
“听令——准备随我……”后半句“上山搜人”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叶鹤鸣便远远望见九曲十八弯的下山小路跌跌撞撞或搀或扶地下来一溜人——是余知县派去上山搜救的人还有那些失踪的孩童。
随即转口改了命令:“清点人数后上报!”
“是!”立即有下属领命上去办了。
叶鹤鸣飞身上前,等到下山的人过去许久都未等到那抹白色身影,一时间本就悬着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他反手抓了一个上山的人询问:“你们怎么下来的?有没有看到张天师?”
那人怕是见了什么骇人的景象半天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叶鹤鸣剑眉要紧到一团,换了另一个人问。那人也像是没缓过神来,答得颠三倒四:“我什么都不知道,有,有东西飞过去,然后,然后就看不见了……我看到了那种东西,不对,还有人!有东西引我们下来的……太可怕了,血肉纷飞的……呕。”
那人说着竟是呕吐了起来,叶鹤鸣咬紧了牙关以舌尖抵住,硬生生咬出满嘴血腥味才松开。他招来副将准备吩咐几句后直接上山寻人,却听闻远处有人快马加鞭而来:“圣旨到——叶鹤鸣将军接旨——”
当即在场所有人同叶鹤鸣屈膝跪了下来等候听旨。来人身着正统中原军传令官甲胄,从马上落地溅起周围尘土纷飞,两手摊开金色布帛朗声念到:“奉天承运,皇帝召曰——熹平二一年六月癸丑,临渊奉旨南蛮平乱,将军在历十余年德才兼备,忠正守节,恪尽职守,以安社稷为己任,朕闻海内荡寇既平,百姓安居乐业,甚感欣慰,顾嘉之。加封其镇远大将军,邑三千户,赐珠帛四十万,黄金十万两,特令接旨后择日返京封赏。钦此——”
叶鹤鸣伏地的手微不可查一颤,随即不动声色地领旨谢了恩,唤人领传令官去接风洗尘。
传令官却大咧咧一拍叶鹤鸣肩膀将人揽近了低声笑说:“诶!叶将军别急着走,下官这还有一番喜事要向将军道呢!”
“何喜之有?”叶鹤鸣只想着见张瞳,这一刻见不着人心就悬着放不下,哪来的其他心思喜悦。
“常宁公主,就是你当初的婚约对象,这回亲自追上门了!日夜兼程地跟着下官到这穷乡僻壤来,现在就在将军帐内侯着呢!”
……叶鹤鸣右眼皮突然间狂跳着停不下来,只得抬手揉了揉,一边连续深呼吸好几口气像是要强行压下翻涌上来的暴躁或是把淤堵的废气一吐为快。
半晌,才压着稳定下来的情绪淡淡道:“知道了,让她上偏账侯着。”
……真是十年如一日,还同以前那般薄情呢!传令官不由替那位痴情公主哀叹了一把,目送叶鹤鸣操着刀剑以掀翻整座山的气势冲向了山野深处。
南方山林间湿气偏重,即使是过了辰时山里的雾气依旧未散去,越往深处走视线越发受阻。一路上,叶鹤鸣撞见几个同张瞳一道入山的道士,一个个仿佛被抽干精气般瘫在地上——还好没大问题,只道是耗损修为过多一时难以恢复。
叶鹤鸣发出几颗信号烟火召山下人来把人都领走了,自己则根据道士们提示寻着山路往山顶而去。内心躁动的不安在瞥见伏倒在巨石边上上的白衣墨发的人时飙到极致,叶鹤鸣憋到嗓子眼的呼声怎么也呼不出来,身形一闪扑到那人身边,双臂仿佛压了千斤顶费了吃奶的劲才把人翻过来。
这一翻着实把叶鹤鸣的心都一起扯出嗓子眼,张瞳本就白净的脸现在更是苍白得不像个活人,那双让整个人显得有活气的眼睛也无力合上,嘴角边一道血迹在惨无人色的面容衬托下让人看着触目惊心。
颤抖的手在张瞳鼻前探了探,那颗就要蹦出嗓子眼的心总算沉下去一点儿——还有微弱的呼吸,还活着。
当即,叶鹤鸣横抱起张瞳要下山去,怀中的人似乎是被惊醒了,一双手紧紧扣住叶鹤鸣的肩膀示意放他下地。
“你现在可能有内伤,乖乖跟我回……”
张瞳伸了两指轻轻抵在叶鹤鸣嘴边,摇了摇头:“我无事,阵法还差最后一步。”
叶鹤鸣拧眉显示出内心非常的不情愿,却还是将人放了下去,伸手搀扶着到了那颗巨石前。这回他总算有功夫打量这块像是镇压媒介的石头,石块被红绳以特别手法系了几种结,末了还在尾端结了朵同心花,看起来是颇为赏心悦目。
张瞳咬破指腹默念着什么,指间亮起一点金光。叶鹤鸣看他手腕翻转地用左手双指在巨石上写写画画了一堆他怎么也看不明白的东西,明明看着是轻描淡写的举动,张瞳的发髻旁却渗出了一层薄汗,像是费了极大精力般。
待到做完这一切,张瞳转身莞尔一笑:“都结束了,再也不会有任何隐患。”
还是以前那令人熟悉的安心笑容,叶鹤鸣目光沉沉一眼扫过看穿他白衣下不受控制的微微虚颤,千言万语的担忧、欣喜、指责与无奈最终只化为一个举动一句话——背过身弯腰在张瞳面前蹲下:“我们回家。”
暖阳努力穿透茂密枝叶与层层浓雾斜斜挥洒进山林,金色光辉下,那一黑一白两道重叠的身影和谐得叫人一望如入画中——那是凡尘不可求的风景,会给人一眼千年的错觉,也许一直这么下去他们最终也会成为神仙眷侣吧!
这厢两人岁月静好、恬静如画,远处军营已是闹翻了天。
传令官将叶鹤鸣的意思带给常宁公主后,公主听完只是眯了眯那双美目,不屑哼了句:“他算什么东西敢让本殿走?”
军营里难得出现女子,而且这边关地区更难见王公贵族,这么一个公主还据说是叶将军的婚约对象,一时间将军帐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吃瓜群众。
这边正主都还没出场集结,旁边已经开始传起了各色故事传说。有谈叶将军过往情史的,也有针对叶将军不近女色的,还有猜测张天师与叶将军关系的……
“你说这张天师平日里还同叶将军在将军帐里共塌而眠的,怎的人家公主远道而来连坐都不给坐的。”
“谁留一女流之辈在军帐内过夜的!传出去坏了名声。”
“人家公主才只是初来驾临进去歇息,哪有那么多讲究?这要是都给轰出去了,怕不是叶将军当真如传言所说不近女色?”
“你说吧,放着红颜知己、婚约对象不管,偏偏赶着往山里跑,知道说是将军和天师兄弟情深,不知道的还以为将军这是已经心有所属!”
“嘘……这可不能乱说,小心被将军听去了砍你脑袋。”
“说不定呢,你看咱将军平日里对天师无微不至的关照,还有他俩那看对方的眼神,不是傻子都看得出!”
“啧啧啧,这话可就不对了啊,谁天天有那闲心还有有那胆关注那两尊大佛啊。”
“真没想到将军有这癖好……”
一席窃窃私语引得一群人唏嘘不已,个个存的都是看热闹不闲事多的心,有意让这什么常宁公主听了后闹出点什么,也好给这营内加点茶余饭后能说道的趣事。
耳尖的常宁公主将帐外窃窃私语听了个大概,一脸不快地掀了帐帘,也没老老实实地去偏帐侯着,径直跑去马场牵了一匹毛色如雪纯白的良驹就要往云岭去。
有眼尖的人看出,公主牵的那匹马竟是叶将军赠张天师的礼物,当即又是一番看好戏般的私语。
马场上,常宁公主随手一撩衣摆准备跨马而上,那匹马却像是有意与她对着来般,一撂蹄子来了个上翻随后不受控制地撒欢在马场上跑了开来。
被撂倒在地粘了一身灰、吃了满嘴土还被马蹄踢了个脚印的常宁公主一直不显情绪的眼底终于是隐隐冒出了怒火:这畜生!非得宰了它不可!
一声清悦的哨鸣,那匹被公主暗自划为“处死”名单的白马总算停止了脱缰般的撒欢,朝着声音方向奔去,一群人的目光随之而动,见是叶鹤鸣领着张天师一道回营了。
叶鹤鸣将张瞳从马上放下,张瞳伸手在把脑袋伸到他手下讨顺毛的白马脑袋上抹了一把,然后牵着马往满脸阴沉的常宁公主那边走去。
到了跟前,弯腰一施礼声音淡淡道:“非常抱歉让它伤了这位姑娘,有任何需要赔罪的地方,我一律担下了。”
常宁一腔怒火,在看到有如仙人之姿的张瞳后一时间愣神了。叶鹤鸣不甚满意地看了一眼常宁公主,语气不大友好地打断了常宁一切有可能要求张瞳负责的心思:“这本就是匹认主的良驹,你在马场里乱来伤到自己且不说,万一误伤他人这责任是你担得起的?”
一时的平复在叶鹤鸣这么不近人情的一番话后彻底激起了常宁公主的怒气,好在皇室多年的教养还是没让她跌了身份,她只来得及在极度怒火与碍于身份的克制下咬牙切齿叫声:“叶鹤鸣你好大胆子!”
在训人方面经验丰富且乐此不疲的叶鹤鸣在常宁下一刻就会爆发的情况下将本性发挥到极致:“公主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我特意差人吩咐,让你上偏账侯着,还如此无法无天在军营里抛头露面、丢人现眼,若非你是公主,按军令现早已是棍棒伺候着,还哭?还嫌丢你皇家的脸面不够?你……”
左一个公主右一个你,叫得毫无半分诚意,一点都不像是尊对方为公主,反而有种以身份羞辱人的意味。
一只手抓上叶鹤鸣的手腕,暗示性地握了两把,叶鹤鸣偏头看张瞳,见他朝自己摇头,顿时憋了大半个晚上和早上的愤怒在前一刻逮着人发泄到一半后在这么一握间烟消云散:也是,跟人家一姑娘较什么劲,不喜欢干脆冷着打发走算了。
于是招来副手和军医,无视憋了满眼泪水就要溢出眼眶的狼狈公主道:“去安排公主下去歇息,让人好生照看着。”
顿了顿,想起张瞳在山上那副虚弱的模样又道:“然后传医官来我军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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