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桂落人不归

“乌蒙山连着山外山,月光洒下了响水滩……”

楚其商拎着给褚许然的礼物上门时,房门刚一打开,“鬼哭狼嚎”如浪潮般汹涌朝他扑来,瞬间全方位笼罩住他,震得他连开场白都卡壳了。

“楚大神,你怎么来了?”正准备逃出去避难一会儿的小助理双眼一亮,话音未落忙把他往屋里扯,探出头左看看右望望,嘟囔道,“好像没人。”

“没有尾巴。”楚其商回应。说这话时,他的视线已扫过双手握麦唱得正嗨的褚许然和拧着眉给她录像的褚许臻,落到沙发上端坐着,却明显有些生无可恋的谢影身上。见她那略显疲惫的目光轻轻地飘过来,不禁失笑。

谢影瞬时来了精神,起身径直走向褚许然,揽住她的脖子,同时指尖指向门口。

两兄妹齐齐转头。

在褚许然闪现到楚其商跟前的空档,褚许臻匆匆将录制的视频发出去,并摁住语音键:“你们家的大型智障儿童演出直拍,请查收。”随即向后倚着沙发靠背,没再动弹。

在原本的生日计划里,今晚该是在外头吃大餐和唱歌的,因谢影现在被太多人盯着,于是生日计划只能告吹,在酒店房间过了。褚许臻办完事赶来后大家一合计,便按着小寿星的喜好点了几家店的外卖,订了个蛋糕,外加请酒店工作人员帮忙鼓捣房间内的麦克风。好在周边几间房是他们几个住的,楼上楼下也正好今晚有夜戏,而且隔音还算不错,不会吵到其他住客。

至于楚其商,傍晚褚许然和小助理到《掌心骨》剧组看他和武指套招,说上了几分钟话,期间褚许然接了褚许臻的电话,他无意间听见“生日”“做主”“和姐姐过”等字眼。待她们打道回府后,他给谢影发了消息,咨询小朋友喜欢什么东西。

谢影当时捡着几样褚许然近期比较感兴趣的回复他,又说她看到他就很高兴了,不用准备礼物,不过如果他能用微博小号关注褚许然,她应该会开心得起飞。

下了夜戏后,楚其商边卸妆换衣服,边听助理汇报几样小礼物的采购和包装情况,自动播放的新闻短视频充当背景音。当听到京市成功抓捕两名逃犯时,他探身旋转平板,只一眼,就认出显示屏上播放的视频里的身影属于谢影。

他反复滑动进度条,将几段监控视频看了三遍,直到余光注意到时间已经不早,这才将平板锁屏,拎起一个装着大小不一礼盒的牛皮纸袋,前往参加“寿宴”。

褚许然扔下麦,喜笑颜开地接过礼物,一个没忍住又犯病了,嘴里念着:“人来就好,还带什么礼物?”

众人:……

蜡烛点起时,音乐已经换成了《生日快乐歌》,褚许然顶着小皇冠垂眸,合掌许愿。

神情最为复杂的当属褚许臻,他定定地望着这只此刻安静得挺淑女的泼猴,心下分外感慨。

还不等他感慨出个一二三来,褚许然微睁右眼,“啪”地就给他左臂来一下:“快拍!”

下一秒,再次合眼扬起嘴角。

褚许臻:淑个der!

待褚“大摄影师”和瞄了眼他的构图后一言难尽半路强势加入的蔡大摄影师结束拍摄后,吹蜡烛切蛋糕合影一溜环节一气呵成,大家高高低低坐着吃蛋糕侃大山。眼见时间接近夜里10点了,忙不迭地把音乐音量一再调低。

楚其商和谢影一人坐在轻便的藤制椅子上,一人倚靠着单人沙发,倾着上身讨论《掌心骨》的剧情。

小助理搬出笔记本电脑,稳坐吧台开启疯狂修图模式。

褚许然在长沙发上挪着屁股凑近褚许臻,小小声感叹:“哥,姐姐和楚哥哥好配啊,真是男貌女貌的,噢对,老师说那个词叫檀郎谢女。”

褚许臻闻言瞥了正咬耳朵的俩人一眼,没吭声。

这个惊喜交加的生日以半夜褚许然从床上弹跳起来,飞射到谢影被窝里扭来扭去低声哇哇叫收尾。是的,“触须燃气灶”微信账号新增一位好友,同名微博喜提一名新粉丝。

兄妹俩没在影视城待太久,生日过后四处游玩几天便回Z省。而《暮色燕京》这边,则是进入高速收尾阶段,每日群戏和个人戏好几场,冯父病逝、偌大家族一夜之间分崩离析的剧情几个昼夜终于赶完。

剧中,冯家诸多堂口的生意被“自家人”卖了,为一点蝇头小利,丢了百年声誉。冯落笙终日忙得焦头烂额、脚不沾地,可是在大厦将倾的态势面前,她的所有付出只是延缓了坍塌的速度,仿佛螳臂当车。

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她那年仅八岁的先夫遗腹子落水了,打捞起来时已经泡发得看不清面目。叔叔婶婶们都一脸惋惜地安慰她,说这是意外,不是她疏忽。

意外,又是意外。幼年时,她曾经躲在角落亲眼见过这些披着人皮的怪物制造“意外”。可面对这再一次“意外”,她什么也没说,除了偶尔控制不住泪流之外,神情一如往日淡然。

主持操办完父亲的丧事,不过两个月时间,又亲手操办孩子的丧事。城中风言风语四起,有叹可怜的,有道命理的,有疑实情的,还有思前路的,可没人知道,冯落笙云淡风轻的背后,是下了同归于尽的决心。

冯浩初年已二十,那个总爱跟在她屁股后打转的弟弟早已长大成人。或许是早就有所预料,一年前,她将冯浩初派往南方,让他在上海那个城市扎稳脚跟拓展生意。冯浩初向来听姐姐的话,也深知姐姐的不容易,二话不说就收拾行李带着几个亲信奔赴南方。

一年来,冯落笙少不了给他寄特产、衣物和钱财,冯家人已是见怪不怪。这一天,冯落笙一早照旧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坐车前往邮局,邮寄之后去附近的制衣行提了几套早先定制的衣服,接着转道到明家看了眼尚未过门的弟妹,将两套中式的喜服和两套西式的婚纱送了去,又同明静柳闲聊半晌。

午间,她独自到往日与孩子常去的酒楼用餐,点了几道小孩爱吃的酸甜口味的菜肴,饭后,又点了一小碗冰激凌。以前,她总说小孩肠胃弱,冰冷的要少吃,所以即便孩子冲她撒娇,她也不会次次应允,隔几趟才会点一次,每次都能乐得小孩笑个不停。

冰激凌已完全融化了,她起身,接过服务员递来的食盒,坐车前去墓地。

空荡荡的墓园没有半个人影,她走到冯家那一片墓地前,在父母和幼子墓前一一摆上几碟点心和一束鲜花,又遥向济南方向默立许久。待到日落西山时,悠悠回府。

入夜,谢影匆匆扒了两口晚饭就开始拍摄。

连日来,她的状态就和冯落笙差不离,一场戏对完拍完就赶往下一场,每天忙得团团转。这不,就连小助理都看不过眼了,把何婧最初的嘱托抛之脑后,老是夜里给谢影准备不少好吃的,让她续续命。

“小姐,明个儿中秋,今年怎么不发个电报喊小少爷回来聚聚?”

今日,冯落笙反常地坐在小花园里望月亮,夜风悠悠,荡来了馥郁的桂花香。

她从摇椅上坐起身子,抬手请老管家坐下说话,顺手添了杯酒,开口:“阿初前几月才赶回来为父亲扶棂,那回相见便当作团圆了。况且,他如今已长大成人,这两年在上海结交了许多新友,往后还会有新的家人,自然不必再年年舟车劳顿地赶回来陪我过中秋。”

老管家蹙眉:“虽说是这么个理儿,可小姐和小少爷是彼此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啊。”

仅剩的亲人。冯洛笙笑了,看呐,这冯家大宅各院落内住着数十上百号冯家人,可人人皆知,他们都不拿她和冯浩初当亲人。

她讥诮一笑,没再继续话题,转而问老管家若是明日允他告假,一家老小可有想去的地方。

老管家思忖片刻,回道家里几个小的前阵子念叨想看看天津府的码头。

“既是团圆日,便该阖家团团圆圆。辛苦您老今夜和底下的说说,明后两日都准假。”冯落笙语罢,抬起酒杯欲饮,却见开得正盛的桂花不知何时飘落了一朵在杯盏中,此刻正悠悠旋着,煞是好看。

她倾身举盏以杯沿轻碰桌上的酒杯杯身:“桂花树下桂花酒,那便祈愿团圆夜再无团圆愁。冯伯,干。”

老管家不语,只是举起酒杯。

她放下空杯,懒懒躺回摇椅上。

夜风又添三分狂,老管家脚步迟缓行至回廊。他回头,望着月光下树影旁,那抹瘦削但又似乎在沉坠的身影,眼前莫名浮现了多年前天明破晓时的天津府码头。人头攒动的画面中跃入了一个人,是刚留学归国的冯洛笙,穿着洋裙打着洋伞,撑着船沿探身张望,一下船便向他们小跑而来的冯洛笙。

一切恍若隔世,那时归来的人好像再也回不来了。

镜头转向院子地面的石砖,藏匿于砖缝间的苔藓颜色又深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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