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好事里,也不是全无瑕疵的。
刁氏坐在床旁,一边用掌心打圈似的按摩着膝盖,一边温声道:“管事说你帮忙是可以,但给姑娘们送吃食这事,得交给赵大。”
褚朝云呲牙一笑,扬扬下巴,面上还带了几分小得意:“料得到!她不就是怕我半路溜了嘛~”
其实不只钟管事怕,刁氏内心也犯了点嘀咕。
起先褚朝云刚说想进厨房时,刁氏脑子里满满都是这姑娘的好,遂也想的少了些。
她轻点了点头,本想在说些什么,褚朝云就挨着她坐下了。
月色下,褚朝云灼灼的目光亮的和星星一样,眼睛一眨巴,便把手按在了妇人手背上,“如果将来有机会,我带着您一块走。”
刁氏眸色微动,“我……”
她知晓褚朝云这是在跟自己表态,且不说她愿不愿意离开,但这份心意,刁氏是领了情的。
沉默半晌,她眼圈泛红的应了声:“好,好!你的确是个好孩子。”
话说透了,褚朝云行事也能彻底放得开了。
她搓了搓这几日被糟害的粗糙手指,正跃跃欲试着什么,一声响动便在这方静谧的空间里显得尤为突兀。
声音是从窄道尽头传来的,而那里除了她的房间,就只剩下新来的女子住的那间。
褚朝云没去理会,而是轻压声音,面容含笑的问刁氏:“婶子乏没?要是不忙着睡,我就去做点热乎汤过来,少喝些热的,这觉也能睡得更舒服些!”
被默许进厨房的好处之一,便是时不时能给自己改善改善伙食。
可刁氏从前并没给自己开过什么小灶,因为钟管事说过,想做吃食没问题,食材得自己提供,少量的用些油和调味品是可以的,但其他不行。
所以刁氏也不费那个劲,只在下船时去摊子上买些解解馋罢了。
但因着月银太少,除了扁食和冷淘,荤腥的她也买不起。
乍听褚朝云这么问,刁氏赶紧把“不能动用厨房食材”的规矩讲给她听,褚朝云小鸡啄米的答应完,也不多说,人就出了隔间。
刁氏见她风一阵的走掉了,不免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小丫头等会儿别噘着嘴回来才好。
这会儿褚朝云已经到了厨房,她去到柴火堆旁挑了根偏粗些的干树枝,又用砍刀将一头削尖,拿上便下了河。
褚朝云游至浅水区后屈着膝起身往河里望,临时起意要抓鱼也没什么准备,再加上夜晚视线受阻,她还真没太大把握。
可想吃鱼的心情停不下来,她便唯有大胆一试了。
好在公司团建教过几节野外生存技能课,其中一项就是捕鱼。
不过这事并没那么容易成功,褚朝云接连扎废了三根烧火棍,河里、船上折腾了几回,最终,才勉勉强强捉到一条小的。
行吧。
蚊子腿也算是肉。
褚朝云满足了。
荤食搞定了,褚朝云便把衣裳一系,跑下去找素菜去了。
河里的水生植物不少,但她多少有些惦记那日看到的莼菜,虽然莼菜难摘,可做汤也用的不多,还是可以搞点的。
来来回回忙活了半个时辰,总算凑齐食材的褚朝云乐呵呵地进了厨房开始做汤。
小鱼看不出品种,只知道片肉时没有小刺,灶台边的木柜里放着小坛酸涩液体,闻起来有淡淡的梅子味,褚朝云便往盛鱼片的碗中倒了些来去腥气。
莼菜处理之后焯了水,放在一旁沥干。
褚朝云挖了小块猪油下锅,起锅烧油开始慢煎鱼片,煎到两面金黄后就往锅子里添了些水。
水开,浓白的鱼汤不停翻滚,香味登时便飘了出来。
褚朝云艰难的咽了下口水,将干的差不多的莼菜下了进去,煮了一会儿,随便抓把调味品调味,一道醇香美味的鱼片莼菜汤就出锅了。
她先盛了两小碗,记起钟管事说要刁氏看顾一下里间的女子,便又取了只碗,把剩下的一并盛了出来。
褚朝云找了个托盘端着,脚程迅速的进了刁氏房中。
没能看到垂头丧气噘着嘴回来的褚朝云,却瞧见一张笑的花朵样的面孔,刁氏惊奇之余,视线就忍不住的往碗里瞟。
每天杂活繁重,那点馍馍谁都吃的不耐烦,说不馋是假的。
何况,这可是带了荤腥的鱼片汤啊!
刁氏几乎顾不上问一句褚朝云“从哪里搞来的菜和肉”,就双手接过碗来,急吼吼的喝上一大口。
奶白的鱼汤既有猪油的香味,又有莼菜的清新,一瞬间,妇人面上出现了道与年龄不符的震撼神情,一口还没咽下去,就顾不上烫的喝第二口。
煎透了的鱼肉即便泡了汤,嚼起来边缘也是酥脆的,且新鲜的鱼口感更软嫩些,入口的菜也爽滑,刁氏一时间竟不知要先夸这鱼肉味美,还是莼菜爽口了。
褚朝云见刁氏吃得开心,自己也迫不及待尝了一口。
热乎乎的鱼汤下肚,肺腑久旱逢甘霖般的被滋润了,褚朝云鼻尖微酸,差点掉出泪来。
正百感交集,旁侧的刁氏便大大的“咦”了声:“朝云那,这绿色的是什么东西啊?怎么好像——”
刁氏本能吓了一跳,差点端不稳汤碗。
刚才只顾着解馋也忘了去看,现下缓和之后,刁氏才有些不敢确认的问出一声。
她其实想说,这东西看着怎么那么像鼻涕虫啊!
褚朝云也没顾上回,一口接一口的接连干了半碗汤,连着鱼肉和莼菜吃了个爽后,才咯咯笑道:“这东西叫莼菜,就是那天她们口里讲的鼻涕虫。”
这一说,刁氏端碗的手就更加不稳了。
褚朝云站累了索性坐下来,一边继续喝汤吃鱼肉,一边笑问:“莼菜明明是极难得的水生植物,你们怎么说它是鼻涕虫呢?”
刁氏见她吃得欢,且自己刚才吃了不少也没什么事,这才把心揣回肚里,简单的解释了一番。
说是有人捕鱼时不小心碰到了它,回家后被碰到的那块皮肤便泛红发痒,接着没多久,这人就死了。
之后这事一传十十传百,越发离谱,最后闹得满蕤洲人人皆知。
说完,刁氏纳闷道:“这……莼菜,是叫莼菜吧?它要不是虫,那怎么还长些滑不溜丢的玩意呢?”
褚朝云见刁氏一脸困惑的样子,不由想笑。
传闻不见得假,但多半就是巧合,古时医疗不发达,很多不痛不痒的小毛病也会令人丧命。
褚朝云思虑一番,索性挨着刁氏近些,“莼菜很补的,连皇帝都爱吃呢。”
“皇帝?”
“对。”
褚朝云在内心补充了句:但不是大祁的皇帝。
都说美食能治愈人心,褚朝云此刻的心情也是说不出的愉悦,自穿越以来压在心内多日的闷气,几乎也随着这一碗香喷喷的鱼片汤而短暂的消逝掉了。
褚朝云起身摸了下另外一只碗的温度,汤还没凉,她和刁氏交代一声,就端着去给那女子送去。
从钟管事的口中,褚朝云知道了那女子的名字——徐香荷。
褚朝云刚刚听到的那一声没错,正是徐香荷这屋子里发出来的,见门没关,她直接走了进去,而后迅速掩上门,也是怕一路过来香味飘得太远,馋醒了其他船娘们。
在这个堪称吃人的地方,可以说是人人艰难。
但褚朝云目前除了能勉强自保,多照顾一些刁婶子之外,并没能力“普度众生”。
她能做的就是尽量避开一些,别叫其他船娘瞧见后难受。
褚朝云再次进来徐香荷的房间,那股馊味儿似乎更重了,除开馊味儿,隐隐间,她还闻到了一股尿臊气。
褚朝云的鞋子还在隔间里,刚才来来回回,她一直都是光着脚的。
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这股尿臊气的出处了,她先是把汤碗放到脚凳处,随即抬脚看了看,脚底湿漉漉的。
褚朝云:“……”
不过缩在角落里的徐香荷倒是没觉得难为情,女子的头发鸟窝一般揪成了团,除了脸侧几道狰狞的伤疤,已经很难看出本来的容貌了。
徐香荷杵在阴暗里木头一样,整个人都透着沉沉死气。
褚朝云也没嫌她,靠着边坐到床沿处,声音轻而浅:“钟管事叫我们照应下你,碗里是鱼汤,还热着,你喝了我好去刷碗。”
女子听过无动于衷,动也没动一下。
褚朝云起身将小窗抬起,挤进来的风冲淡些异味后,鱼汤的香味才显现出来。
昏暗下,女子的小腹不能自控的鸣叫两声。
褚朝云安静的坐了一会儿,见她依旧不动,便催促道:“快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出……去……”
徐香荷粘在一起的上下唇艰难分开,囫囵着吐出一句。
她的态度是恶劣的,细听之下,声调里还有种说不出的鄙夷和扭曲。
褚朝云坐在床板上晃了几下脚,看也没看徐香荷,听到后只是站起了身,面无表情的端上碗,“哦”了声:“不想喝是吧?那算了。”
她作势要开门,身后,窸窣的呜咽声却低微的响了起来。
褚朝云停住步伐,转身将碗递过去,依旧是那副从容淡定的模样:“所以,要喝吗?”
半晌,直到她手举的发酸,而角落里的徐香荷依旧只知道委屈掉泪时,褚朝云便又一次的要去开那道门。
可手刚握上门把,徐香荷就哭的更响了。
褚朝云气乐了,“咚”的放下汤碗,用不太大但略微犀利的声音一字一句问:“既然不想死,闹这一出你要给谁看?”
这句话似乎起了作用,徐香荷身形一怔,猛地抬头看向她。
褚朝云偏过身:“当初你撞墙又故意没撞死,这做法的确还算聪明,我也以为你是个有打算的,但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他们送你来船上并非是对你闹腾的妥协,想靠作闹逃出生天我劝你趁早打消念头,继续下去,你的下场只会是被丢下水去喂鱼。”
徐香荷听得哭声止住,似是被她的话吓到了。
褚朝云重新坐下来,“现下,你的选择只剩两种,继续作闹绝食直到把自己作死罢休,还有一种,”她看着徐香荷定定道:“养好身子,老实做工,活命。”
短暂的沉默后,徐香荷开了今日第二次口:“我……想离开这里,你有办法么?”
“我有办法就不会坐在这儿跟你说话了。”
褚朝云淡淡道。
“也是……”
徐香荷心如死灰的呢喃着,随即又问:“那你就这么认命了么?”
褚朝云平静无波的眸子轻眨了下,“不然呢?”
银月的光笼罩在二人面庞,两名女子互看彼此。
褚朝云虽不是美人,却有着一双明澈秀气的眼,笑时像月亮,不笑时便总是一副岁月静好的娴静模样,看久了,倒多少有些抚慰人心的魔力似的。
徐香荷沉默过后,伸手拿过碗慢慢喝着放冷的汤,褚朝云便撤回视线坐在一旁等。
徐香荷面颊的伤痕其实也算好了,翻起的痂下,皮肉透着几分新生的粉,若非如此,褚朝云也不会给她吃这个,毕竟若有伤口没愈合,吃鱼还是不太好的。
而刚徐香荷问她是否认命时,褚朝云那个回答多少带了点敷衍。
她不是未经世事的孩童,自不会轻易同谁交心,对于今后的打算她是有盘算,可并不会说给徐香荷听。
徐香荷确实饿了不少时日,不只喝光了汤水,连碗边都舔得干干净净。
褚朝云接过空碗出门去,轻手轻脚的上了木梯。
除了把锅子和空碗洗涮干净,褚朝云还顺便洗了脚,再回来时从门缝处瞧见徐香荷似乎是睡了,便也困乏的伸了伸腰,回了自己的隔间。
……
日出东升,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褚朝云从洗漱房出来正巧碰到两名排队的船娘,对方温和的跟她打招呼,说话间却发出一声惊讶:“诶?朝云你今天看起来气色挺好的呀!”
“可能是昨晚睡得好。”
她笑着回应一句,拿上布巾往船边走。
昨晚的鱼汤意犹未尽,而她气色变好也是真的,其实鱼汤的效果并没多神奇,只是原主从前的状态过差了些。
想来原主家中的条件也很有限,大概以往也没吃到过什么太好的东西。
干了会儿活便到了吃早饭的时间,褚朝云领了馍去到船角,破天荒的没回暗仓里去。
远处的刁氏步履蹒跚着过来,尽管身子依旧不好,可面容也肉眼可见的恢复了些血色。
刁氏坐到褚朝云身边,有一搭无一搭的跟她闲聊。
见褚朝云今日领了两只馍馍,刁氏大为不解:“咦?你不是吃不惯这个,今天怎么……”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褚朝云就止不住笑了。
笑完,褚朝云左右看看,见附近没人,便凑到她耳边用蚊子声说道:“您也多领几个回来,这干馍可是上好的食材,今晚,我给您做点好吃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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