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回宫

刚登上回宫的马车,水榭里一众官员慌里慌张的赶来相送。

李令仪不爱搭理他们,乜斜了一眼径直走了。因着还没散局,靖王不好就走,指派了他跟前的小六护送她。

马车由码头一路驶向朝阳门。

朝阳门最值得说的便是瓮城门洞内所雕的那一束稻穗。

那稻穗名曰“朝阳谷穗”,每逢填仓节,一辆辆南来的粮车入京的时候,最先见到的便是这一束稻穗。因而被南北粮商奉为“第一喜迎神”的便是它了。

填仓节是在每年的正月二十五,传说这一天是仓王的生日,也是本朝国民拜祭土地与磨神的大日子,总是要热热闹闹的过一场的。

眼下已经到了四月初,虽已经过了填仓节,来往的各色车辆仍不乏有粮车。

过了朝阳门,马车穿街过巷直奔紫禁城的东华门。

因两者同属于北京城与紫禁城的东城门,距离是最相近的,她们理所当然的选择东华门入宫。

在皇城根下停了车,李令仪带着茶茶等人步行入宫。

雪芽与永寿宫的大宫女秋霜带领着尚寝局司舆的人早已候在了宫道上,两拨人一见面立即亲亲热热的叙说离愁别绪,直到被赵司舆笑着提醒了才作罢。

外朝宫道,是不容她们多做停留的。

李令仪上了车辇,茶茶与雪芽跟在右边,秋霜与赵司舆在左边。

她转脸对秋霜道:“身上还有圣谕,须得见了父皇、缴了旨才敢去给母妃请安。还不知什么时候呢,不若你先回去通个信儿,我出了乾清宫即刻就来!”

秋霜笑着摇头:“不可以,娘娘叫女婢一直跟着。报信儿倒使得,女婢着旁人去。”

好吧。

她也不再强求。

车辇及随行诸人沿着宫道一路北行,途径南三所、御膳房,由景运门进入大内。

因为乾清门过于正式,平常是不许人走的,因而只得绕道日精门。

车辇在日精门前停下,待打发走了司舆司的众人,李令仪带着茶茶等人步行进了乾清宫。

离开半年,乾清宫的规矩竟比往常大了些。有两名内侍守着门,进了门也不允许乱走,只好由内侍引领着前往正殿。

行至月台,内侍才退下。

此时正值酉时末,太阳已成颓势,懒懒散散的打在乾清宫正殿的琉璃黄瓦上。

李令仪站在月台下四处打量,殿前那四座鎏金香炉仍然如故,左右侍立的铜龟、铜鹤等物也一如往常。似乎紫禁城的一切都没有变。

抬脚踏上汉白玉石台阶,逐级而上。行到一半,忽然听到一阵喧哗。

李令仪心里诧异极了,要知道梁德全虽然整日里对谁都笑呵呵的,但御下不可谓不严厉。如这般在乾清宫大声喧哗,是前所未有的事。

她不由得停了下来,竖起耳朵细听。

先是一个尖细的女声,嚷道:“……惯的你们这帮刁奴一个个的托大拿乔,仗着皇上圣体违和腾不出手来整治你们,越发的蹬鼻子上脸!难道太后来了,你们也敢如此怠慢?”

“都是奴婢们的错,奴婢们该死!”

噼里啪啦的响起了杂乱的巴掌声,似乎不止一个人。

在当她疑惑谁这么嚣张时,秋霜凑过来低声道:“是孙贵妃,前几日已经闹过一遭了。”

孙贵妃?

是那个见了皇上秒变小绵羊的孙贵妃?

说实话她有些不可置信。

孙贵妃不肯就此揭过,斥道:“你们的确该死!知不知道……”

一语未尽,被一个苍老而饱含笑意的声音打断:“哎呦呦,是贵妃娘娘啊!老奴请娘娘安!不是老奴托大拿乔,而是才刚皇上吐过,老奴在里头照应分身乏术,实在是脱不开身迎候娘娘,望娘娘不要见怪。”

李令仪脑海中立即浮现出梁德全那张爬满了皱纹的笑脸。

索性又往上走了一个台阶,隔着栏杆的缝隙看过去,果然是他。

闻言孙贵妃忙道:“皇上这身子真叫人忧心。我这里刚炖好的汤,最是滋补不过的。”

说着就要往里边走,却被梁德全不动声色的阻住去路。

梁德全后退一步,躬身道:“娘娘容禀,这会儿皇上已经睡下了,娘娘把汤交给老奴,老奴拿去温着,皇上醒了好喝。”

孙贵妃拿眼从上到下扫了他两遍,冷笑两声,“皇上他老人家还真是,早上睡觉、中午睡觉、到了晚上还睡觉。这一天竟没有不睡的时候?”

梁德全言行越发的恭敬了,“娘娘赎罪,太医特意嘱咐了静养。”

“静养”儿子咬的极重。

梁德全话音一落,月台上一片静默,仍在继续道巴掌声就显得格外刺耳。

梁德全转身低斥道:“碍人眼的东西,不滚下去领罚在等人请吃酒不成?”

“站住!”

两名小黄门忙不迭的正要走,却被孙贵妃叫住。

乾清宫月台上,华服靓妆、无限雍容的孙贵妃被老嬷嬷扶着手腕,盯着那两名小黄门语气森森然:“本宫叫你们走了吗?”

“娘娘,老奴……”

孙贵妃一个凌厉的眼刀剜过去,冷冷的道:“梁公公别是老糊涂了吧!忤逆犯上的刁奴也能如此轻轻揭过?”

这话很难不让人以为是借题发挥,甚至是指桑骂槐。

梁德全愣了一瞬,立即道:“贵妃娘娘教训的是,回头老奴交由慎刑司处置,一定给娘娘一个交代。”

“还妄想糊弄本宫?梁德全,你也不过是个奴婢!”

李令仪惊得目瞪口呆,这个孙贵妃失心疯了吗?

被她不留情面抢白的这个老太监是拥有批红之权的司礼监掌印,不仅管着后宫,还兼顾前朝。这还只是其一,其二是他可是皇上的贴身侍候的奴婢,常言道打狗也要看主人,她这样跟教训皇上有什么区别?

就算是她那两个位极人臣的儿子都未必敢如此说话吧?

“老奴怎敢糊弄娘娘?”

梁德全老脸涨的通红,仍旧弓着腰赔笑脸。

李令仪实在看不下去了,提起衣摆往上走,却被身后人扯住。

她回头,是秋霜。

秋霜一个劲儿的朝她摇头,示意她不要现在过去。

她明白秋霜这是怕她得罪了孙贵妃,但一直待在深宫的秋霜不知道,她曾在康王党手里吃过怎样刻骨铭心的亏。

她手里的血债,总要算清楚的。

李令仪轻轻拍了拍秋霜的手以示安慰,随后挣脱她坚定的走了上去。

“阿翁!”

月台上的人纷纷看过来,李令仪这才故作惊讶的道:“孙娘娘也在这里?”

随后笑容满面的道:“给孙娘娘请安。”

梁德全与乾清宫的内侍以及孙贵妃身后的宫女太监嬷嬷一干人等也纷纷给她行礼问安。

一时礼毕,孙贵妃皮笑肉不笑的道:“是公主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劳娘娘挂心,也才刚到。”

她转头对梁德全道:“问阿翁好。听说父皇圣体不大康健,我一回宫先赶了过来给父皇请安,不知这会儿可得闲吗?”

孙贵妃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盯着梁德全,一脸“我看你怎么回话”的表情。

梁德全面不改色,照着方才给孙贵妃的回话又讲了一遍。

李令仪也不纠缠,又把缴旨的事儿说了一遍。

梁德全思索片刻,叫她先回去,说是等皇上大好了再来缴旨详禀不迟。

听罢李令仪笑着告了辞,转头热切的邀请孙贵妃同行,孙贵妃不情不愿的应了下来。

临走瞥了一眼那两个倒霉的小黄门,可怜他们的双颊又红又肿。

她与孙贵妃并不顺路,待出了乾清宫两人就分道扬镳了。

原本的计划是先去永寿宫见乔淑妃,没想到秋霜打发回去送信的人等在她们必经的永巷,说乔淑妃心疼她一路劳顿,回了宫还片刻不得闲。为了让她早些休息,去了她的长安宫等她。

母女久别重聚,所叙之话无外乎是吃的饱吗、穿的暖吗,或是诘问她怎么不好好吃饭,还有就是询问她途中所经历之事。

除了最后一个问题持以敷衍态度外,其他每个问题她都耐着性子认认真真的回答,嘘寒问暖终于告一段落。

李令仪沐浴梳洗完毕已是月上中天,乔淑妃向御膳房定制的餐食也送到了,母女二人在月光下、桂树旁开始用膳。

餐桌上,她绘声绘色的向乔淑妃讲起来在乾清宫的所见所闻。

乔淑妃放下筷子,用帕子压了压唇角,轻笑两声道:“也难怪,有底气了嘛。”

她疑惑的看向乔淑妃,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乔淑妃继续道:“你大概还不知道,这些日子前朝发生了一件大事。皇上久病不愈,大朝会缺席多时。以康王为首的几位王爷不满朝廷大政交给一个宦官,于是联合众臣工联名上疏,逼梁德全退居内宫,同时逼迫内阁发起朝议,选定暂代皇上辅政之人。”

李令仪刚夹起一块小排骨的手顿住,嚯,康王这算盘珠子快蹦到她脸上了。

连忙问:“后来呢?”

“后来嘛梁德全可能是迫于舆论,就退了下来,待在乾清宫一心侍候皇上。前几日朝议也结束了,满朝文武支持康王辅政的多达七成之多!”

乔淑妃笑了几声,“还真叫人匪夷所思。但是崔阁老动用了封驳权,要求辅政王爷必须加上了端王,否则请求康王辅政的条陈,就坚决不批复。最终由两位王爷共同辅政,也算是扳回了一城。”

这……

今天叫她目瞪口呆的事还真多!

难怪孙贵妃骂起人来那么不留情面,但她显然不明白,做事最忌中途开香槟。

想起了高翊曾同她说过的一件机密,忖度着对乔淑妃道:“路过湖州时本想着去看望舅舅的,但因为事忙没去成,母妃有多久没收到舅舅的信了?”

乔淑妃抿了口茶,沉吟道:“还是过年时寄过请安折子。”

李令仪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脸色顿时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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