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温若捂住突然跳动的眼皮,慌慌张张回到家,发现家中无人。
她想了片刻,连忙赶去孙家,就在路上,从暗处冒出一个神色慌张妇人,发髻松散的不成样,见到她二话不说抓住她的手,“别出声。”
“娘!”
沙哑的声音,粗糙又熟悉的触感,温若心头一颤,登时看过去,石榴娘头发乱作一团,脸上还有淤青,另一只手上沾满血迹。
两人躲在一个角落,温若赶紧拉起她的手一看,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虚惊一场。
“怎么一手的朱泥?”
“她逼我签你的卖身契。”
温若怔在原地,沉默了半天,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舔了舔发干的下唇,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你签了?”
“我当时一点准备都没有,上来几个人按住我。”
温若的心沉了下去,“娘,那你现在欠谁的?我还是岳夫人?”
石榴娘惭愧地低下脑袋,“都是我的错。”
温若冷笑,“你错哪里了?”
“我连累了你。”
“娘,你这人矛盾的很,你要是直接把我卖了,我还会好受一点,现在就是在折磨你我。你不心安理得,我怎么好恨你!这样很没趣。”
温若坐在她身侧喃喃道,街上人渐渐多了起来,偶有几个身穿家丁服的男子四处张望,眼神凌厉,寻谁不言而喻。
温若整理好心情,拍了拍手,“也藏不了多久,我原谅你了,你走吧,我会筹银子赎身。”
“不要。”洪石榴一把抓住她的手,呜咽道:“你不要去,我想开了,我们离开京城怎么样?从头开始。”
“我不信。”
温若看向街头,声线没有任何起伏,“我也是看着你过来的。”
“原谅自己很难。”
石榴娘攥紧她的手,声泪俱下,“我错了,真的,我就是个卑鄙自私的俗人,别人都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凭什么不可以,我错了,我们走吧。”
“我说的是真的。”
温若心头发酸。
“在这里!”
那几个家丁瞬间围了过来,孙月悠缓缓出现,“真是叫人好找!”
洪石榴挺身而出,一只手拦在温若身前,目露狠色,“你逼良为奴,我要去官府告你。”
孙月悠一点也不怕,她拿出印了手印的两张卖身契,“那你还钱啊,还钱我立刻给你。”
“是,我当年鬼迷心窍,收了五十两,可现在那,我这辈子的积蓄已经给了她,足足四千两,她不认我也没办法,温若绝不可能入府为奴,我人就在这里,有本事去官府告我,就算流放我也认了。”
孙月悠脸色一沉。
“什么入府为奴?”
傅敬江突然出现,孙月悠眼眶瞬间通红,伤心道:“她娘做了对不起我娘的事,现在还死不悔改,我娘不过想要一句道歉,她却仗着有人背后撑腰,拿钱财侮辱人,娘亲伤心的病倒了。”
石榴娘脸色一白,温若却笑了,走到她面前,夺过两张卖身契,一把撕个粉碎,“孙小姐想要我做奴隶的心我已经看到了。”
“不过,我这人自私的很,更受不得冤枉,你娘要一万两说谅解,我认了,倾家荡产都可以,卖身,你休想,明日我就把钱凑齐。”
孙月悠任她把契书撕个粉碎,“温姑娘,难道就不能跪下替娘亲道个歉?”
“道歉?你能替娘原谅?能不要一万两?能从你的嫁妆里把我的金银首饰名贵药材还回来?”
孙月悠眼神暗了下去,更是恨透了她,她咬牙逞强道:“是。”
“真的?”
“我可是她亲生女儿。”
“好,我道歉。”
温若旋即正经下来,弯下膝盖就要跪下,石榴娘一把推开她,骂道:“你一个孤儿,当得谁的家,做的谁的主,真把自个当亲生的了。”
温若站在一旁,茫然失措。
她撕下衣角,扔在温若身上,“四千两你给了,断腿你治了,救命之恩两清,从此我们恩断义绝。”
眼前一片漆黑。
“老娘还活着,用不着别人还。”
洪石榴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对不起。”
石板磕的她额头血流不止,不等孙月悠答话,洪石榴直接站了起来,“钱给了,歉也道了,你回去告诉你娘,一万两想都不要想,以后我不欠她的。”
“你姨母的伤也是温若治的,和我无关。”
她和傅敬江说完,直接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围路过的人以为出了什么事,纷纷驻足,形形色色的游人,被眼下这出好戏吸引,熙熙攘攘连城楼上的人都注意到了。
傅敬江:“温姑娘?你没事吧?”
温若微微张口,却发现声音被石榴娘带走,周围一片寂静,刚刚还窃窃私语的声音瞬间消失了,她低下头,双脚像是被禁锢一般,倒影与月色融为一体。
孙月悠银牙快要咬碎了,她走到傅敬江身边,故意道:“敬江哥哥,娘亲想要商讨我们的婚事。”
她一脸防备地看向温若,老东西,一句话把温若撇的干干净净,连恩情都让了,让温若搏了个好名声。
傅敬江面色有些难看,终日打雁没想到在她身上栽了一个跟头,可他科举全无倚仗,不好得罪他爹,“今日闹的这般大,岳夫人此刻定是需要你陪,春闱在即,我也不便过去。”
孙月悠脸色变了又变。
两人说什么,何时离开,温若全然不知,碎布依旧盖在头上,她独自一人,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很久才找回意识。
她漫无边际地走在路上,衣角遮住了视线,她也不掀开,行人见状纷纷绕开她。
她又成了一个人见人嫌的拖油瓶。
“要不要跟我回家?”
一双银白的靴子出现在眼前。
“我娘很喜欢你,舅舅舅母也很喜欢你,表兄更是不必提。”
他说完,周围到处都是抽气声,他在说什么,是真的吗?郡王的舅舅不就是陛下。
她一言不发,眼泪却吧嗒吧嗒掉在地上。
齐观澜心像被针扎了一下,手立刻搭在她头上,难得正经一回,“我还缺个妹妹。”
家人,应该是她更想要的。
“小伙子,这是我徒弟,你是要跟我抢人不成?”
齐观澜转过身,双手抱在胸前,下巴微抬,露出锋利的下颌线,“据我所知,她没拜师,没名没分,算什么徒弟?”
“名分算个屁,我教了她那么多,怎么就不是徒弟了?”
温若破涕为笑。
“想通了?”
“这不是温若吗?都到我店门口了,今日我请客,有新品哦。”赵珩倚在柱旁,一身华丽的锦袍,七八个猫眼大的宝石镶嵌在玉带上,华丽耀眼,看的齐观澜手痒。
齐观澜:“你怎么不去西楼?”
赵珩斜眼,“你怎么下来了?”
“恭敬不如从命。”
刈先生拉着温若进了店铺,赵珩特意选了个临街的位置包间,街上风景触手可及。他慢悠悠地品着热茶,温若双手贴在杯壁,赧然一笑,眼周有些发红,“让先生担忧了。”
“你这德行,老夫早料到了。”
“什么时候认出她的?”
茶盖如同陀螺一般,在桌上晃悠半天,齐观澜吊儿郎当斜躺在榻上,一根手指随意支在太阳穴,满脸好奇道。
“除夕。”
齐观澜噤声,怪不得那晚怎么哄都不开心,“亏我特意指点皇家御用画师,为孙家画的团圆宴,谁知你早就见过了,害我白费口舌。”
他从背后抽出一个画轴,扔在坐榻另一侧,温若反应了一下,慢吞吞地展开,表情神韵拿捏的恰到好处。
岳夫人姿态端庄眼神却多了一抹锐色,岳小姐婉约中带了点妩媚,孙氏父子成了陪衬。而她,在这家人眼里,仿佛是桌上那块任人宰割的肉。
十八岁,她再次成了孤儿,不过谁为刀俎谁为鱼肉,便说不定了。
她突然抬起头,直勾勾地望向齐观澜,在他身上驻留许久,不管齐观澜说的是不是真的,往后怕是不怎么太平。
若是这家人不依不休,温若慢慢地合起画轴,脸上挂着冷笑。
在她低头之际,齐观澜悄悄动了动脚腕,换了个新的姿势,两眼放空地往后仰,全身肌肉骤然放松。
哎,房梁上的檀木吊灯稳如泰山,就连下方的红穗都岿然不动,比他强多了。
你都要认妹妹了,还紧张个什么劲,能不能有点出息。齐观澜咽了口唾沫,在心底狠狠骂了自己一顿。
温若:“我出去散散心。”
“去哪?”齐观澜下意识问道,说完又立刻抿紧下唇,恨自己这张嘴不争气。
“老头,你陪她一起去。”
刈先生一脸笑呵呵,“温若去邂逅公子书生,我去凑什么热闹,你也别去。”
“什么邂逅,你看她这样子。”
刈先生思考片刻,跟在她身后,“你不是喜欢顾羽吗,刚好我这几日住他家,他有个侄子叫顾东轩,要不介绍给你认识。”
“你能不能说点正经的。”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东轩还太小。”齐观澜一脚蹬在地上,拿起茶杯堵住那张不着四六的破嘴,刈先生呸呸两声,“你懂什么,女大三抱金砖。”
身后吵吵闹闹,温若眉头微蹙,门口又传来另一道熟悉的声音,“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请温姑娘出去赏灯?”
身后吵得面红耳赤的两人当即失声,刈先生嘿嘿一笑,推她到门口,“去吧,刚好老夫有事要出去一趟。”
温若离开,刈先生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说好的出去,脚下一点动静都没有,掰着指头数道:“赵珩,小王爷,母亲是商户,显然不在意门第之分,有钱有势,比书生还好,我就说小丫头面相属桃花。”
齐观澜咬牙,“你不是大夫吗?什么时候学会看面相了。”
“温若居然当着我的面,跟我的死对头走了,这是不把我放眼里。”
刈先生嘘了一声,嗤笑道:“温若说你幼稚,还真没冤枉了你。”
“她还说什么了?”
刈先生转过身,“你自己问她去。”
“去就去,这花里胡哨的地方我还不稀罕待。”
齐观澜抬脚就走,刈先生嘴巴咧的老大,“春天到了,也不知结的什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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