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会结束。
城墙上的红纱灯一盏盏依次熄灭,城楼安静下来,唯有街边烛光跳地欢快,点点微光如同萤火虫连成一片。
马蹄声四起,华丽舒适的马车一辆辆如同鱼儿入了大海,业王夫妇二人的马车驶离皇宫,直接奔向南边相国寺。
温若辞别几人,飞快地下了楼,赵珩的马车正在候着,她刚下来,赵珩便从车窗弹出脑袋,朝她勾手。
温若:“有话说?”
赵珩:“送送你,你风头正盛,我怕有人抢我的人。”
温若估量了下前方的路程,一边上车一边说道:“玩笑话说多了,以后便没人当真了,客栈前放我下来便好,有劳赵公子了。”
马车缓缓而动,赵珩倚在靠枕上,“人人都去相国寺,你不去凑凑热闹?”
温若靠在车厢,身体随着马车来回晃动,“里面都是达官显贵,我怕是挤不进去。”
“城楼你都上了,去个相国寺又有什么。”
“孤家寡人也没什么好去的。”
“不如你换个妆容,陪我前去,定然一鸣惊人。”
温若凝视过去,四目相对,赵珩依旧目光深沉,嘴角轻翘略显轻佻的口型下,溪右两字对他来说是胸有成竹,是鱼儿咬钩的从容,她握紧拳头,疑惑道:“什么意思?”
“冷华楼绿雪梅花糕怎么剩了半块,不合胃口?”
车轮飞快转动着,客栈被远远地甩在身后,马车早已出了城,身后像是有什么人在追赶,温若手心出了些许薄汗,身下的锦垫滑不留手。
“我想再听一次,你和曹曦怎么认识的?”
周围安静下来,风声呼啸而过,树枝簌簌作响,鬼哭狼嚎的声音充斥在车厢内,像极了旧时的乱葬岗,如影随形。
他一直躲在隔壁偷听,不过问的问题嘛,温若眼珠一转,大脑出奇地冷静下来,淡道:“帮了点小忙。”
“这就没意思了。”赵珩坐直身体,有一瞬的惋惜,还真是遇到对手了,“曹大人可都说了,需要我说给你听吗?”
温若认真地点头,“正好无聊。”
赵珩拉下脸,“你不担心我告诉齐观澜?”
温若目光微动,水润的眸子泛起涟漪,已经转过弯来的她自然不怵,“说话要讲证据,齐观澜深有体会,最恨污人清白,赵公子不妨试一试。”
赵珩噎住,齐观澜这个废物,一问三不知,“我与曹曦十几年的感情,你真认为她一定会帮你?”
“这得等我进了鸿鹄书院,帮你向曹曦问一下。”
“你要去鸿鹄书院?”
“是。”
气氛一时凝滞,赵珩神色复杂地盯着她,温若却浑不在意,她望向黑漆漆的窗外,身体逐渐松弛下来。
赵珩叹了口气,不得不后退一步,“帮我问句话总可以吧?”
她居然进鸿鹄书院了,尽管不可思议,可她见了陛下,总不会是撒谎。
温若:“赵公子,何必白费力气,好话不说第二遍,曹曦回不回来与你有何差别,你又不敢,何必耽误她前途,再说入仕又不是出家,拿我当挡箭牌没用。”
“谁说我不敢。”
温若冷笑,“你敢把后院的姑娘遣散?”
“有何不可。”
“今后不沾花惹草?”
“对。”
“问什么?”
“她后悔吗?”
温若惊讶地看向他,“你还在介意她没选你?”
赵珩不吱声,看来他是非要钻这个牛角尖了,温若掂量片刻,“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我信不过你。”
赵珩后槽牙磨的咯吱响,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有些话还是难以启齿,只能阴阳怪气地说道:“不愧是曹曦的好朋友。”
“不敢当,只是我现在最讨厌做媒人,问这几句都算我多管闲事。”
两人对话到此结束。
温若闭目养神,心中暗自庆幸,她没留下把柄。
赵珩顿了顿,声音还是多了几分讨好,“听说你不会骑马,我教你。”
“我怕摔。”
“我送你一匹温顺的。”
“无功不受禄。”
她怎么那么难搞。
油盐不进,照这样下去,她不仅不会帮自己,说不定还会使绊子,赵珩深吸一口气,笑道:“我后院的人需要一个媒人帮我安排去路。”
温若眼皮一跳。
“我看你娘不错。”
温若:“她腿脚刚好,你院子那么朵花,怕是汗血宝马都要被累死。”
“媒婆娟兰在京城颇有声名。”
“这算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吗?”
“我会给她们安排小厮,绝不会累着我的媒人。”
乐声越来越近,相国寺的马车让人看花了眼,温若下了马车,踏进寺庙,大殿处处点着灯烛,乐棚搭在大殿前面,曲声从棚内传来。
圣阁前,业王夫妇早就挑好了位置,赵珩找了个理由离开。
两人等了半天,曹曦一直没出现。
温若摊手,望向寺庙门口,始终不见曹曦身影,“本来我打算帮你的,可老天都不帮你,我就没办法了。”
赵珩看了又看,心底越发焦躁,她不会直接回鸿鹄书院了吧。
“走吧!”
“她来了!”赵珩抓住她的袖子,激动道:“你说的,记得帮我问。”
什么风流小王爷,温若不情不愿地站到门口,赵珩见到曹曦,立刻装的一副淡然,嘴角弧度习惯性弯到某处,三分笑意藏眼里。
也不累,她默默腹诽着。
“她与我爹娘待的不自在,还是交给你吧。”
温若暗暗攥紧衣袖,与曹家人一一颔首,求救的眼神递给曹曦,“上元节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曹曦扫了两人一眼,与父母说了两句便留了下来,“我带你转转。”
赵珩笑眯眯挥了挥,突然问道:“曹曦,你认识溪右吗?”
两人脚下一顿,“听过,未曾谋面。”
曹曦优雅地转过身,温若偷偷回头,做了个鬼脸。
赵珩捏紧鼻梁,有恃无恐,可恶。他揉了揉太阳穴疼,自言自语道:“我得找个帮手。”
相国寺的鬼母大殿内,塞满棉花的蒲团留下两个浅浅的膝窝,前面还有人在排队。
温若与她等在殿外,曹曦望着鬼母的塑像有些出神,喃喃道:“我娘说她当年拜了三拜,回去不久便有了我。我年幼时也以为,她视我如珠如宝,如今倒生分的可笑。”
温若望过去,她都不记得亲娘,幼年时颠沛流离的日子也忘得差不多了。今日,她的人生,在齐观澜的推波助澜异想天开下,又多出了一条大道,也可以说是险途。
“你的事我听说了,早知如此,便不找你帮忙了。”
温若看向她,“该来的迟早会来,和帮忙也无关。”
人是算不过天的,她自视甚高,算计过头,是时候到书院洗涤一下心灵。
曹曦拉她走到殿侧,站在这里,一眼便能望到门口。鬼母殿来的都是妇人,纵然赵珩对女子得心应手,这种地方他也不会跟着进来。
人烟稀少,墙侧还有鼓笙之音,“他问溪右做什么?”
“他拿溪右诈我,身为掌柜,偷听我们讲话,我都快记不起溪右的样貌了。”
“你承认了?”
温若一脸得瑟,“自然没有,不过问个话,是一个不错的交易。”
“原来如此。”曹曦叹道:“来的路上,我娘还羡慕你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与我置了一路气。在他们眼里,女子只有嫁人这一种可能。”
温若想起被赵珩气走的曹大人,打趣道:“这般花容月貌,换谁都不会死心,她还在劝你?”
“是,一气之下说漏了嘴,我才知道我的婚事早就和泥偶绑定在一起了。”她与泥偶何其相似,一个换钱财,一个换名利,一脉相承。
温若:“赵珩说谁得到泥偶,你便嫁谁,你选了齐观澜,他便放弃了,奈何心中有气,如今托我问你后悔没?”
曹曦眉头轻蹙,讥笑道:“我何时有选择的权利?”
温若不解,“难道他说谎骗我?可他也没有说谎的理由啊。”
“他说,亲耳听见你说,受不了齐观澜输。”
两人对视半天,曹曦眉头拧的更深了,她思索再三,蓦然笑出声来,嗔道:“心思深,话只听一半,怪谁。”
“剩下一半是什么?”
“我嫌闹腾。”
温若眉眼笑成一条缝,她捂着肚子,乐不可支道:“解气,赵珩要是听到,怕是得气死,齐观澜确实很幼稚。”
曹曦望着直不起腰的温若,幽幽道:“谁说不是,雪荣一来,他拉下脸就走,借口都不屑找,没一个真正稳重的。”
温若揉了揉脸颊,“雪荣姑娘喜欢他也是不容易。”
“你看出来了?”
温若挺直了背,“我可是靠眼色吃饭的,不过还是孙月悠表现的太明显。”
曹曦盯了她片刻,摇头道:“确实很明显。”温若也不是不开窍,或许被齐观澜的妹妹惹的灯下黑。
不过齐观澜胆小,挑明了没好处,还不如这般没心没肺。
温若眉头微挑,眼珠转向墙边,道:“赵珩老缠着我问我俩怎么认识的。”
曹曦顺着她递过来的眼神,目光落在墙头,一双手陡然消失,“老毛病了,每次我和齐观澜亲近一点,他就变着法的试探个不停,齐观澜是闹腾,他是心烦,没比齐观澜好到哪里去。”
温若突然问道:“鸿鹄书院好待吗?会有教尺打手吗?”
“四个字,赏罚分明。”
温若松了口气,“到时候可要照顾我一下。”
曹曦红唇微张,随后笑了。
回去路上,温若还是坐的赵珩马车,马车一动,他便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
温若灌了杯茶,啃了口糕点垫垫肚子,“她只说了一句。”
赵珩:“什么?”
“你后悔吗?”
赵珩面容藏在另一侧,晃动的烛光照的下颌线忽明忽暗,即使看不清他的表情,也能从空气中察觉出几分消沉。
温若爱莫能助,甚至有些惋惜,“听说你以前不是这般多情。”
马车停在客栈前。
赵珩突然站在她身旁,“一间上房。”
温若看了他一眼,真是财大气粗,如果她没记错的,这里距离业王府不过半个时辰,这就不肯走了。
温若趴在床上,酸痛从脚底钻入她的四肢百骼,陈旧的被褥散发着岁月的味道。
侧过脸去,微弱的火苗还在顽强地挣扎,小小的光圈偶尔晃过角落,虫子一动不动,渺小又丑陋。
“真可怜。”
她低声呢喃了一句,又愣愣地盯着,直到眼睛生疼,泪水不受控制的流下,忽而眼前一片漆黑。
“天亮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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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她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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