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周三年,十月廿二,上京城依旧喧闹非凡。
时节如流,人们似乎已经遗忘了三年前那场血洗上京的政变。
前北燕,武德年间,小雪节气才过。异姓王周云逸废黜了年幼的武德帝,自立为帝,建立了北周。
同日,作为北燕朝的第一顾命大臣赵琏举家自尽,血尽黄泉。
柳烟阁,北周最大的青楼,此时人声鼎沸,来来往往的人群络绎不绝。
挤进人群,只看柳烟阁的老鸨花枝招展,一袭浅紫色滑肩长袍,扭动着发了福的粗腰语气娇嗔地开着口:“感谢各位爷捧场。今夜,我们将拍卖柳烟阁第一红牌阿离姑娘的初夜。”
只见,看台之后隔着一层若隐若现的薄纱,女子婀娜玲珑的身姿隐隐约约跃然于轻纱之上,引得台下不少看客目瞪口呆,喉咙与唇舌之间微动着。
赵清璃,坐在薄纱之后,紧紧地咬着嘴唇,她记得三年前这样的一个冬日,赵家所有的人都死了,只有她死里逃生。
“赵家人的尸体,皇上您看怎么处置?”
“扔到乱葬岗喂狼吃去。”
赵清璃记得三年前那个雪花飞舞的傍晚,她看见赵家所有人都死在她面前。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暴戾的新皇连赵家人的尸体都不曾放过,命令手下一遍又一遍地抽打着尸体,直到尸体皮开肉绽,面目全非。
她记不清自己当时有多痛了,只记得男人那双冷漠如深渊的桃花眼。
周云逸,这个毫无仁义道德的君主,总有一日,她必要亲手将赵家的血海深仇叫他双倍偿还。
“听说,这个阿离小姐来柳烟阁三年了,一次客都没有接。到现在还是处子之身呢!”
“谁信啊!指不定被老妈子偷偷塞给哪家老爷了。”
“哪怕不是处子之身,有幸和阿离小姐**一晚也值了。”
登徒子的话,说的赵清璃脸色涨红,她牢牢握住藏在衣袖里的小刀。三年前,从乱葬岗死里逃生,来到柳烟阁与老鸨定下誓约的时候,她早就料到,会有今日这种场面。
“各位爷静静,拍卖现在开始。”老鸨掩面笑着,轻摇着团扇,试图遮住随着笑容蠕动着的一根根细纹。
“我出一万两。”不等众人来得及竞价,一磁性深沉却又充斥着轻浮的男声从人群中传来。
穿过你推我搡的人群,一锦袍男子,手里拿着一大把银票,轻佻地走向台上老鸨的方向。
“怎么样?老妈子?够不够?”锦袍男子走到老鸨面前,行事颇为乖张地拿着银票不停地往其手里塞。
只看老鸨,浓妆艳抹的脸上,嘴角不自觉的微微颤抖着,随即牵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容,颤颤巍巍地握住锦袍男子塞在她身上的银票,满脸堆笑地说着:“七王爷,您这是啥话呢!自然是高价者胜出。”
“够了吗?”那位被唤作七王爷的男子,从衣袖掏出一锭黄金,戏谑地看着又惊又喜的老鸨问道。
“七王爷,自然是价高者得呀。毕竟我们阿离姑娘……”贪心的老鸨还妄想捞上更多油水,假意听不懂这位七王爷的言外之意。
不料,这位七王爷压根不理睬老鸨,一双墨色的桃花眼瞪了瞪老鸨,径直走向薄纱的尽头。
“七王爷,不可啊!”老鸨扭动着不太灵活的身体,一双小脚蹒跚着,企图阻止男子的动作。
“阿离。是吗?也没有外界传得那么惊为天人嘛。”
此时,赵清璃的眼前,是一身黑色锦袍,长发披肩,被唤作“七王爷”的男子。
“我叫周云洛。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女人了。”周云洛说罢,一把抱起还在愣神的赵清璃,随后在众人的唏嘘声中,走向二楼的厢房。
赵清璃,清楚地感受到周云洛的大手有力地触碰着她的肌肤,晃神之间,她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冬日,把他们一家丢去乱葬岗的男人也是这样一双桃花眼。
来不及仔细思量,只瞧在周云洛怀中温顺如小猫的女子脸色坚毅,将藏在袖子里的小刀悄悄拿了出来,对着男人宽大结实的胸膛刺了进去。
一瞬间,鲜血喷涌,周云洛闷哼了一声,强忍着剧痛,脸色苍白地踢开一间厢房的门,门被着粗暴的一脚撞的嘎吱嘎吱。周云洛重重地把赵清璃摔在床上,解起了身上的衣服。
“女人,你杀错人了。”周云洛咬着牙,额头上尽是豆大的汗珠子蹭蹭地往下掉。
“杀错人?难不成你不是周家人,我的好圣上。”赵清璃冷漠地说,一脸若无其事地看着周云洛将里衣哗地撕下来,双手颤抖着包扎着胸上的伤口。
所幸,伤口只触及皮肉,待包好那淌着血的刀口,周云洛苍白的脸色才有所好转。
“赵清璃,睁大你的双眼看清了,我到底是不是你口中的圣上?”周云洛缓缓起身,缓步走到赵清璃面前,一只大手捏住其瘦削的下巴恶狠狠地说道。
赵清璃这才发现眼前的男人虽与三年前的男人眼睛颇为相像,然而此刻她面前的周云洛并没有那般狠戾与决绝。
赵清璃后退几步,嘲讽地望向周云洛说道:“七王爷。倒是不像外界传得那么酒囊饭袋呀!”
刚才周云洛那冷静、不动声色处理着伤口的一番举动,与寻常传闻只知吃喝嫖赌的七王爷差远了。
周云洛并不理会赵清璃的言语间的讥讽,俯下身子凑近到赵清璃面前。这时他才发现,眼前的女子,巴掌大小的脸上有一股平常人难以比拟的倔强与坚毅。
“走开。”赵清璃使出全身所有力气,一把推开凑到面前来的周云洛。
“你以为我真对你有那种想法?我可对罪臣的女儿不感兴趣。”周云洛嘴角勾勒出一抹嘲讽的笑容戏谑地说着。
见赵清璃不语,周云洛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不过我那个兄长,虽然标榜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实际上却是一个十足的色胚子。要是把你送给他,他怕是要‘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赵清璃这下才搞明白周云洛的真实意图:他要让她成为当今圣上身边他的一枚棋子。看来这位七王爷并非如外界传得那般风流成性、荒淫无度。
“七王爷就不怕我行刺新皇吗?”赵清璃一脸平静地看着周云洛淡淡地开着口。
“我的这位兄长呀,人人都道他,宵衣旰食,朝乾夕惕;实则声色犬马,荒淫无度。”周云洛不屑地说着,像是在说着什么污秽恶心之物。
“况且,你应该也想报当年赵家的灭族之仇,想为你那三朝为官的父亲洗刷冤屈吧。且不说你是否有这个能力行刺新皇,就算你有,杀掉他,你们赵家还是要永远被钉在乱臣贼子的耻辱柱上。”周云洛风轻云淡地说着,说罢用那双桃花眼轻蔑地盯着赵清璃。
赵清璃,内心已经波涛汹涌了。精致如夏日青莲的脸看得出来已经在努力克制情绪,但仍是煞白一片。
赵清璃,当然知道最重要的莫过于为他们赵氏一族洗涮冤屈,只是从前她幽居在这柳烟阁,既没有朝中人脉,也没有自己的势力,谈何容易。
赵清璃努力控住自己的情绪,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说道:“七王爷。倒不如将这柳烟阁交给我。你不是想扳倒当今圣上吗?何不将这柳烟阁作为一处招兵买马,收集情报之地?”
“哦?”周云洛挑了挑眉,望向赵清璃。他没有想到女子竟然这么快就平复了情绪,而且还看穿了他的谋逆之心。
“虽说柳烟阁是上京城最繁华、喧闹之地,树大招风。然而,王爷若再想想,越是这种嘈杂、摩肩接踵之地,越是能够掩人耳目、成为王爷的地盘。”赵清璃想掌管柳烟阁这一念头,许是从她第一次踏进这栋楼就有了吧。
不论年龄,只要进了这栋楼,女子便像物品一般任人交易、买卖。这是她之前深锁闺中,不曾想到的。
因而那时,赵清璃便想若有机会,她必要将这柳烟阁打造成一个只买艺不卖身真真正正的风雅之地。
如今,家仇与她心中的理想齐驾并驱,她要做的唯有抓住这来之不易的“东风”。
周云洛狐疑地看着赵清璃,不明白眼前的女子为何如此笃定他会与她合作。
毕竟,这些年他对外界的形象一直都是十分污秽不堪的。
见周云洛不表态,赵清璃只能继续开口道:“七王爷。莫不是没这个胆量与魄气?还是说七王爷,恣意潇洒这么些年。如今是连一年时间都腾不出来了?”
周云洛被赵清璃说得脸紫一块青一块的,过了一会儿,才用他那低沉的嗓音缓缓说道:“一年。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折腾什么幺蛾子出来。到时候,搞砸了,可别怪我,不怜香惜玉了。”
周云洛说罢,一只大手攀缘上了赵清璃那张略施粉黛但却明艳动人的小脸。
赵清璃强忍着不快,轻轻将周云洛的大手推开,随即说道:“如今只看王爷的手段了。”
赵清璃知道不管是在之前的北燕,亦或是现在的北周,全国上下,无一不都秉持着一个理念:皇权至上。
因而若是皇家要插手民间的一些商铺买卖,哪怕是生意做得再大,也抵不过皇家的一句话。
周云洛,早年不受周家待见,养在远离上京城以外的桐乡。
万幸的是,周云逸与周云洛,一母同胞,新皇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千里迢迢赶赴桐乡,为的便是补偿这个一直圈养在他乡的弟弟。
赵清璃自然明白这些,毕竟像这种皇家秘闻,一些官宦子弟是最喜谈论的。
也正是明白周云洛深受皇恩,她才有把握,周云洛让这柳烟阁易主绝对是易如反掌之事。
“给我一些时日,我定将柳烟阁交在你手中。”周云洛挑眉望向赵清璃一本正经地说着。
“只是有一点,我要提醒你。这柳烟阁的姑娘都是如今的妈妈一手栽培起来的,要是易主之后,她们之中有人要离去,你可要自己法子。”周云洛难得露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语气极为严肃地提醒着赵清璃。
“这我自然是知道。”赵清璃,心里早就盘算好了应对之策。她怕的不是姑娘们因老鸨走后而随之而去;而是她是否能在姑娘之中立威,让她们能相信她能经营好这柳烟阁。毕竟,姑娘们都是靠这一行吃饭。若是她接手之后,打着只卖艺不卖身的旗号,结果经营惨淡,到时,不但经营岌岌可危,还会人心尽失。
“赵清璃,希望你别让我失望。”周云洛看着信心满满的女子,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些字。
“那就请王爷,拭目以待了。”赵清璃目光坚毅盯着周云洛那双墨色好看的桃花眼冷冷地说着。
“怎么,赵家的千金大小姐伤了人,连医药费都赔不起了。”周云洛又恢复了最初时那副浪荡的嘴脸。
赵清璃顿感无语,目光不自觉地望向周云洛那被血浸透的伤口。看来,她的力道还是太小了,不然定叫他小命不保。
两人僵持间,只听见门外一阵骚动,细听原是,几个登徒子在调戏姑娘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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