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雪蘸了药酒擦拭血字,墨迹渐显:
「戊寅年腊月,周氏以狸猫换太子,沈氏嫡女实为——」
后半截字迹被血污吞没,唯余一道狰狞抓痕。
窗外忽起狂风,破旧的窗棂被吹得哐当作响。沈清澜踉跄半步,腰间荷包坠地,滚出一枚生锈的长命锁。锁面刻着模糊的"澜"字,背面却有一处被利器刮花的印记。江映雪捡起锁片对着烛光细看,瞳孔骤缩——刮痕下隐约露出半个"婉"字。
"周姨娘闺名周玉婉。"她将锁片按在染血绢帕旁,声音冷如淬冰,"二十年前,她曾是沈夫人的陪嫁丫鬟。"
沈清澜耳畔嗡鸣,恍惚间又见前世烈火。那时她被囚在沈家祠堂,周姨娘捧着鸩酒冷笑:"你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不过是个野种!"滚烫的毒液灌入喉间时,她听见祠堂梁上传来婴儿啼哭——而今想来,那哭声竟像从母亲牌位后传来。
"我要回沈府。"她忽然抓起药杵砸向染血的饴糖,糖块迸裂的脆响惊飞檐下夜枭,"今夜就去开棺验尸!"
江映雪扣住她手腕,道袍袖口滑出一截缠着银针的绷带:"沈家祖坟有十八暗卫把守,你当自己是话本里的飞贼?"见沈清澜眼眶赤红,她忽地放软声调,指尖拂过对方掌心的结痂,"但若是雪郎君要带娘子夜探香闺...倒有七成把握。"
沈清澜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指尖,唇边浮起一丝狠绝的笑:"若不成,便一把火烧了那腌臜地,横竖周姨娘最擅纵火。"
子时的梆子敲过第二声时,两道黑影掠过沈府高墙。
江映雪足尖点过枯枝,腰间银链缠住沈清澜的腰肢,如蛛丝般将人拽上祠堂飞檐。月光淌过她蒙面的黑纱,映出眼下一点泪痣,恍若前世钟月白执剑护她杀出重围时的模样。
祠堂内灯火通明,周姨娘正跪在沈夫人灵位前焚香。青烟缭绕中,她突然抬手狠抽自己一耳光,染着蔻丹的指甲在脸颊划出血痕:"姐姐莫怪,要怪就怪你当年非要查账..."
沈清澜险些捏碎瓦片——那灵牌后的暗格缓缓开启,露出半幅冰棺。棺中女子面容如生,眉心一点朱砂痣,竟与沈清澜有八分相似!
"我娘...没死?"她气息不稳,被江映雪一把捂住口鼻。药香混着血腥气钻入鼻腔,却听身下人低语:"是西域冰魄棺,保尸身百年不腐。周姨娘每夜来此,恐怕不止为忏悔。"
果然,周姨娘从袖中掏出一柄匕首,刀尖抵住冰棺中女子的指尖:"沈郎当年亲手剖开你的肚子,就为找那枚兵符...你若是乖些,何至于让野种占着嫡女名头?"她猛地剜下一块尸肉塞进香炉,火焰霎时转为幽蓝,"可惜啊,你到死都不知道,真正的嫡女早就——"
"谁?!"
江映雪突然扬手射出三枚银针,却不是朝着周姨娘,而是打向沈清澜身后的槐树。一道黑影惨叫着跌下树梢,手中弩箭歪斜射入祠堂梁柱,箭簇正钉在沈夫人灵牌之上!
周姨娘尖叫着扑向冰棺,江映雪已揽着沈清澜破窗而入。银链如毒蛇绞住周姨娘的脖颈,沈清澜则直奔冰棺——棺中女子右手紧攥成拳,指缝露出半截金线。
"这是...我改良前的双面绣针法!"她扯出金线,末端竟系着一枚玉玲珑,内刻"婴戏图"赫然是皇宫制式。江映雪瞥见玉饰瞳孔骤缩:"这是长公主独有的生辰礼,莫非..."
周姨娘突然癫狂大笑,嘴角溢出黑血:"现在发现...太迟了!沈郎早已将换婴案证据呈给三皇子,明日皇商宴上...你们都得死!"
翌日,醉仙楼张灯结彩,皇商招标宴却透着一股诡谲。
沈清澜一袭月白绣金蝶襦裙踏入花厅时,满座哗然。本该卧床的沈父端坐主位,眼下青黑却难掩得意:"逆女竟敢自投罗网?"
"父亲忘了,昨日寿礼中有味黄莲。"她盈盈下拜,袖中金线悄无声息缠住案几腿,"最宜泻火清心。"
沈父脸色骤变,腹中轰鸣如雷。正要发作,却见三皇子抚掌大笑:"好个伶牙俐齿的沈姑娘!听闻云裳阁的百蝶裙能引来真蝶,不知可否让本王开眼?"
沈清澜击掌三声,阿箬捧着锦盒碎步上前。盒开刹那,数十只碧玉蝶扑簌簌飞出,须臾间停满三皇子衣襟——蝶翼在日光下显出"海晏河清"四字,正是皇帝御笔!
"妖术!这是妖术!"沈父霍然起身,官袍却被金线暗中扯裂,后裆露出昨夜污秽的痕迹。满堂哄笑中,江映雪扮作药童闪至三皇子身后,指尖银针抵住他后颈:"殿下可知,您饮的雨前龙井里...添了西域傀儡蛊?"
三皇子手中茶盏砰然碎裂。
江映雪捻起案上玉玲珑晃了晃:"二十年前,长公主诞下死胎的秘案,殿下不想听听另一个版本么?"她突然掀开沈清澜的袖口,臂间朱砂痣与冰棺女子如出一辙,"比如,真正的死胎被换成沈家嫡女..."
沈父抄起烛台砸来:"胡言乱...噗!"
话未说完,他突然口吐黑血,浑身抽搐着指向周姨娘。众人这才发现,周姨娘不知何时已七窍流血,手中还攥着半块带毒的饴糖。
"好一出狗咬狗。"江映雪将玉玲珑抛给三皇子,俯身在他耳边低语,"殿下若想保住秘密,明日早朝该知道如何奏禀沈家走私案。"
当夜城西破院,沈清澜将染血的玉玲珑浸入药酒。
"周姨娘临死前,往我手里塞了这个。"她展开掌心,一枚镶嵌红豆的银戒泛着冷光,"像是...合卺酒用的对戒。"
江映雪正在捣药的手猛地顿住。
前世记忆如潮水漫卷——钟月白被万箭穿心那夜,怀中掉出的正是这般银戒。她颤抖着接过戒指,内侧刻着极小的小篆:「白首不离」。
"你母亲,或许曾是长公主的影卫。"她忽然将沈清澜拽进怀里,药碾滚落在地,碾碎的雪澜草香气弥漫,"二十年前长公主暴毙,影卫携遗孤失踪...周姨娘偷换婴孩,怕是为你母亲顶罪。"
沈清澜仰头咽下泪意,发间银簪却突然被抽走。江映雪蘸着药膏为她重新绾发,冰凉的唇擦过耳垂:"我替你查清身世,娘子可否允我一事?"
"你要什么?"
"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江映雪咬破指尖,在婚书背面续写未完的八字帖,"不做冲喜的假夫妻,要做就做真鸳鸯。"
沈清澜忽然夺过朱砂笔,在"江映雪"旁添上"钟月白"三字:"前世你为我死,今生我陪你疯。"她将染血的百蝶裙铺在榻上,金线拆散重绣,渐渐显出交颈鹤纹,"但雪郎君需记得,若再敢孤身涉险..."
未尽的话语被吞入唇齿。江映雪吻上她眼尾时,腕间银链与绣线缠作同心结,窗外偷看的阿箬羞红了脸,怀中的《雪澜纪事》草稿被夜风掀开新页。
五更天,沈府祖坟燃起冲天大火。
沈清澜站在焦土前,将母亲褪色的荷包投入火海。金线灰烬中升起幽蓝磷火,渐渐聚成女子轮廓,朝她含笑颔首。
"母亲说...谢谢。"她倚在江映雪肩头,任晨露沾湿睫羽。
江映雪却望向皇城方向,指尖银针淬着冷光:"三皇子已呈上换婴案证据,但真正的棋局才刚开始。"她忽然将沈清澜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接下来,我要你以长公主遗孤的身份,争这天下女子应得的公道。"
沈清澜轻笑,绣针破空刺入燃烧的族谱,火舌瞬间吞没"沈清澜"三字:"正合我意。不过雪郎君..."她突然扯开江映雪的衣领,咬住锁骨处的旧疤,"既是真夫妻,今夜该补上洞房花烛了?"
晨光穿透云层时,破院的药炉咕嘟咕嘟煮着避子汤。阿箬蹲在墙角数蚂蚁,忽听屋内传来江映雪的闷哼与沈清澜的低笑,吓得把《女诫》盖在头上。风卷着烧焦的族谱残页掠过窗棂,依稀可辨"逆女"二字,顷刻化为齑粉。
卯时的梆子刚敲过一声,城西破院的门槛便被踏得咚咚作响。
沈清澜将绣绷往案上一扣,金线还缠在指尖,抬眸便见里正带着两名衙役立在院中。晨光斜斜切过里正手中的户帖,映出"女户"二字上鲜红的朱批驳回印。
"沈姑娘见谅。"里正捋着山羊须,目光却往江映雪的道袍上瞥,"族长说了,女子立户需有嗣子承继香火,这是老祖宗的规矩。"
江映雪倚在药柜前碾药,银链缠腕发出细碎声响:"哦?那烦请里正大人回去问族长——"她突然扬手,药杵尖端正对里正眉心,"《大周律》户婚篇第二百三十四条,寡妇或独女守业者,可立女户。白纸黑字,莫不是族长比圣上还大?"
里正额角渗出冷汗,退后半步撞翻竹篓。几只药蝎爬上官靴,吓得他连声尖叫。沈清澜适时递上一方绣帕,帕角金蝶翩跹欲飞:"大人仔细脚下,这蝎毒虽不致命,但若蛰在子孙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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