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澜猛地扯开凤袍内衬,百鸟朝凤图在日光下骤然变色——金线勾勒的凰鸟竟化作骷髅,羽翼处密密麻麻绣着前朝密文。江映雪指尖银针尽出,却在触及贵妃脉象时僵住:“是胭脂醉,但中毒至少三年!”
殿外忽然传来丧钟,太监尖利的哭喊刺破云霄:“陛下驾崩——”
沈清澜记得前世也是这样混乱的宫变。
那时钟月白执剑护在她身前,血顺着银甲往下淌:“阿澜,待会我数到三,你就往西门跑。”可叛军的火箭射穿承尘时,那人用身体为她挡住烈焰,最后一声“三”永远哽在喉间……
“清澜!”
江映雪的呼唤裹着血腥气将她拽回现实。贵妃的尸身瘫在鸾座上,七窍流血的模样与周姨娘如出一辙。阿箬不知何时潜入殿中,锈柴刀正架在孟九爷颈间,哑女喉咙发出破碎的嘶吼,竟是一个字:
“杀——”
禁军统领的剑锋已逼至眉睫,沈清澜突然撕开凤袍下摆。金线在掌中绷直如弦,她旋身缠住统领手腕,绣针贯入曲池穴的瞬间,江映雪扬袖洒出把紫色药粉。
“走水啦!”
不知谁喊了声,重华殿锦帷轰然燃起青焰。沈清澜被江映雪拽着跌入暗道时,最后瞥见阿箬拎着孟九爷的头颅站在火海中,血色凰纹爬满半边脸颊,仿佛浴火重生的神祇。
密道阴冷潮湿,江映雪的银铃缠着沈清澜腕间红绳,叮咚声混着彼此急促的喘息。
“孟九爷的血……是胭脂醉的药引。”江映雪忽然止步,将沈清澜抵在石壁上检查伤势。她道袍前襟被剑锋划破,露出心口旧疤,与沈清澜颈间伤痕恰好合成完整的凰鸟。
沈清澜指尖抚过那道疤,前世今生的记忆如潮水相撞:“三年前陛下就开始中毒,贵妃不过是替死鬼。阿箬才是真正的……”
“前朝帝姬。”江映雪突然封住她的唇,不是吻,而是用染血的拇指重重碾过,“新帝要借巫蛊案清洗朝堂,我们得在卯时前找到慧明师太。”
暗道尽头传来纷沓脚步声,火把的光映亮墙上前朝密文。沈清澜就着血迹在掌心勾画,忽然轻笑:“雪郎君可还记得,我们大婚那日合卺酒的配方?”
江映雪眸光骤亮,九转银针挑破二人指尖。血珠交融处,石壁轰然洞开——
百具女子白骨呈跪拜状陈列密室,中央玉棺中,躺着与阿箬面容酷似的华服女子,心口插着柄绣有凤纹的短刀。
五更天,京郊乱葬岗飘起细雨。
慧明师太的白袍沾满泥泞,手中念珠串着半枚将军玉佩。她将玉棺中取出的血书递给江映雪,枯槁的手指拂过沈清澜心口伤疤:“钟将军当年剖心取血,是为解胭脂醉,亦是为你求一线生机。”
沈清澜握紧那柄凤纹短刀,前世记忆如惊雷劈开迷雾——城破那日,钟月白塞进她掌心的不是麸饼,而是这把浸透帝王血的凶器。
“阿箬在火海中比划的话,你看清了么?”江映雪突然从背后拥住她,药香混着血腥气萦绕颈侧,“她说‘娘娘,我来讨债了’。”
破晓时分,皇城方向腾起冲天的火光。一队玄甲骑兵疾驰而来,为首女子揭下面甲,露出与阿箬一模一样的脸:“本宫乃前朝靖安帝姬,今日请二位共观——凰焚九阙。”
沈清澜捻着金线在掌心缠出同心结,忽然将短刀刺入帝姬手中:“我要的可不是江山。”她转身望进江映雪眼底,火光在眸中映出两世痴缠:
“是拆了这吃人的凤阙,绣我们的千秋岁。”
子时的梆子声裹着血腥气荡过皇城废墟,阿箬赤足踩在焦黑的梁木上,鎏金凤冠歪斜,血色凰纹自颈侧蔓至眼尾。她垂眸望着铜镜中与沈清澜七分相似的面容,指尖蘸着胭脂醉在唇上描出笑弧,喉间挤出的声音沙哑如裂帛:“娘娘……你看这妆可衬我?”
镜面倏地映出身后玄甲卫的寒光,靖安帝姬的佩剑已抵住她后心:“冒充帝姬是诛九族的罪,小哑巴。”
“九族?”阿箬忽然低笑,锈柴刀劈碎铜镜,锋刃精准卡入剑鞘纹路,“十五年前沈家灭我钟氏满门时,您不也在先帝榻前递了鸩酒?”
断壁残垣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江映雪的白马踏着星辉跃入废墟,沈清澜怀中抱着那件未绣完的嫁衣,金线在月色下泛着泠泠寒光。
“帝姬若要清理门户——”沈清澜扬手展开嫁衣,百鸟朝凤图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不妨先问问它答不答应。”
嫁衣内衬密密麻麻绣着前朝血书,每一针都浸着钟氏冤魂的泣血咒。
慧明师太的禅房浸在药香里,沈清澜跪坐在蒲团上,看江映雪用银针挑开师太腕间腐肉。那枚将军玉佩悬在药炉上方,被蒸汽熏出隐隐约约的凰影。
“钟月白当年剖心取血,不止为解胭脂醉。”慧明师太气息微弱,枯槁的手突然攥紧沈清澜腕骨,“她以命为祭,向阎罗换你重生之机……咳咳……那傻孩子以为瞒得过我?”
江映雪碾药的手猛地顿住,药杵磕在臼底发出闷响。沈清澜腕间红绳无风自动,与江映雪颈间银铃缠作一处,铃舌上刻着极小的“月白”二字。
禅房外忽然传来哭喊,林大娘抱着高热的虎子撞开门扉:“江大夫!孩子浑身滚烫,疹子都渗血了!”
虎子衣袖滑落,臂上红疹排列的凰纹比昨日更清晰。江映雪银针刺入他曲池穴,黑血溅上嫁衣残片,竟浮出“女帝弑亲”四个篆字。
“是血脉共鸣。”慧明师太突然睁眼,浑浊的眸子亮得骇人,“阿箬在动用帝姬禁术,必须在她血祭皇陵前阻止……”
话音未落,窗外腾起冲天火光,皇陵方向传来万民哭嚎。阿箬的嗓音混着钟鼓响彻云霄:“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女钟灵今日以血为墨,状告当朝女帝十宗罪!”
沈清澜记得前世钟月白也这般立在祭坛上。
那日春祭,那人银甲染血,却将凤印塞进她掌心:“阿澜,若我回不来,你便带着它去江南……”可叛军的铁蹄踏碎承天门时,钟月白用身体为她筑起最后一道人墙,断剑插在心口仍不肯倒。
“清澜!”江映雪将她拽上马背,九转银针封住她几欲咬碎的唇,“阿箬的血脉觉醒会吸干你的生机,抱紧我!”
白马踏过朱雀长街,沿途跪满头顶血书的百姓。豆腐西施领着绣娘们跪在云裳阁前,手中高举“女子科举”请愿书;曾被济世堂救下的妇人们捧着药碾拦御林军,药粉撒入火把炸出漫天青鸾。
皇陵祭坛上,阿箬割开手腕将血浇入青铜鼎,百具前朝女官白骨从地宫升起。她染血的指尖点向女帝鸾驾,每说一字,天上便多一道血雷:
“一罪鸩杀亲姊,二罪焚毁女学,三罪贩卖民女……”
女帝掀帘怒喝:“放箭!”却见箭雨在触及阿箬周身三尺时,被凭空出现的金线绞成齑粉——沈清澜立于观星台,嫁衣广袖翻飞如血凰展翅,每一根金线都系着百姓的请愿血书。
江映雪趁乱跃上祭坛,药囊中雪澜草粉混着银针洒向女帝:“陛下可知这毒见风即化?您此刻呼吸的每一口,都是当年钟氏女咽下的冤魂!”
女帝踉跄倒地,华服上金线突然游走成锁链,将她四肢钉在龙柱上。阿箬赤足踏过御林军的尸体,锈柴刀抵住女帝咽喉:“姑姑,当年你用我换凤位时,可想过钟氏女的命也是命?”
沈清澜的金线突然崩断,呕出的血染红江映雪半边道袍。阿箬周身凰纹骤亮,皇陵地宫轰然洞开,前朝女将军的铠甲裹着磷火飞出,稳稳套在她身上。
“够了!”江映雪发狠劈晕阿箬,将军玉佩按进她心口,“钟月白换她重生不是让你送死!”
混乱中,慧明师太的白幡卷走女帝,沙哑的梵唱混着惊雷炸响:“以血还血,以凰祭天——”
五更天,云裳阁后院飘起细雨。
沈清澜躺在江映雪膝头,看她在嫁衣心口处绣补并蒂莲。阿箬蜷在药柜旁熟睡,腕间系着绣有“自立婚书”的红绸,靖安帝姬的佩剑静静横在门槛上。
“雪郎君可后悔?”沈清澜忽然捉住她执针的手,“若那日不拦我,此刻龙椅上……”
江映雪低头咬断金线,顺势将唇印在她眼睫:“我要的从不是天下。”她指尖拂过嫁衣上未干的血迹,在并蒂莲旁绣下极小的一行字:
“天若不容,便绣个新天。”
晨光破晓时,万民跪请女子科举的声浪震碎宫墙。豆腐西施抱着算盘推开济世堂的门,身后跟着抱典籍的绣娘与执银针的医女。阿箬忽然睁开眼,清亮的嗓音惊落梁上积灰:
“今日开考的,是锦绣文章,也是女儿脊梁。”
沈清澜笑着将凤印投入熔炉,金水浇入模具时,江映雪握紧她的手。万千金线自炉中腾空而起,在朝阳下绣出遮天蔽日的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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