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和十一年,昌和十一年。
姜缨稳稳立在窗延,看着窗外细细密密的雨丝,脑海中满是史书上那段文字和林深的劝告。
当夜想起这段记载后,姜缨次日便急忙寻了林深确认了一番。看着姜缨慌乱匆忙的模样,林深的目光便变得饱含深意了起来,年轻的妇人将手中正细细修剪的花枝放在姜缨面前,犹豫再三开口道:“阿缨,他是楚宴之。”
我当然知道他是楚宴之。听了林深的话,姜缨略显烦躁地点了点头,在心里默默应着。
伸手抚了抚姜缨微微乍起的羽毛,林深叹了一声,无奈道:“阿缨,你要记住他是大齐的楚宴之,他的命运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顿了顿后,林深捻起从花枝上落下的花瓣,感叹着:“如果将大齐看做这花枝,楚宴之他们就是这花枝上的花瓣,但无论花枝还是花瓣,终究是要败落的。而我们呢?既不是孕育花枝的土壤,也不是呵护装点它的花匠,充其量不过是乱入的野草。”
不远处甘棠捧着花的身影在满园花草中来回穿梭,察觉到林深这边的动静,甘棠停下脚步,朝着憩在亭中的林深看了过来。
林深单手着下颌,朝小侍女露了个温和的笑,然而语气却冷淡严肃了起来,像是提醒姜缨,又像是提醒自己:“花固然好看,但对我们来说,活下去、找到回去的方法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回不去呢?
听着林深的话,姜缨摇头,突然丧气了起来。
垂下的羽毛在日光的照耀下泛着流光,林深低头便看到了垂头丧气的姜缨正对着面前的花枝发呆,无奈地笑了笑:“如果暂时做不到第二点,那起码要先做好第一点。”如果不能回去,那么便要在这里好好地活下去。
过去的这几月,她做的都很好。林深的目光落在园内的花上,缓缓道:“阿缨,你知道的,我这人向来悲观,面对改变不了的悲剧,不如从一开始就断个干净,总好过临别时痛彻心扉。”
林深的话将原本还抱有几分侥幸的她一把拉回现实,昌和十一年的楚宴之也不过而立之年,而她……
雨丝随着夏风飞入窗内,落在姜缨干燥的羽毛上,楚宴之刚放下书本,便看到呆呆立在窗前的小灰雁,此情此景,甚至多了几分莫名其妙的凄凉之感。
少年弯唇笑了笑,起身揽起姜缨,阖上窗户,将逐渐大起来的雨势与院内喧嚣一同拦在了窗外。
“下雨了。”少年将小灰雁轻轻放在一旁案台上,声音清亮温润,将神游天际的姜缨唤了回来。“自我到长安,这是第一次下雨。”
回过神的姜缨察觉到羽毛上传来的湿意,下意识抖了抖羽翼。望归镇地处祁山西部,常年少雨,便是偶尔有雨,也远比不上长安夏季雨势磅礴。
看着楚宴之青涩的眉目,姜缨内心叹了口气,昌和十一年他而立之年,而她如果回不去的话,怕是早变成一把鸟骨。大概也轮不到她“痛彻心扉”。想通了这点的姜缨心中长舒一口气,听着院内嘈杂的雨声,原本纷杂的思绪似也随着这场雨一扫而空。
……
另一边的成碧院,甘棠透过窗户朝院中看了许久,直到雨势越来越大,也不见半只飞鸟的影子。
“好了,甘棠。”林深随手拨弄着瓶中的花枝,懒散开口:“关上窗吧,那鸟儿今天怕是回不来了。”
“夫人,奴婢这便去公子院中。”看着逐渐大起来的雨势,甘棠闻言便合上了窗,转身看向林深,犹豫道。
“不必了。”林深笑了笑,轻声道:“她主意多得很,随她去吧。”
“是。”甘棠走回林深身旁,继续悠悠打着扇。“夫人,近日里府外关于公子身世的猜测多了起来。”
“唔,”林深随口应了声,想到那日所见妇人模样,抬手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几分嘲弄:“看来有人忍不住了,外面怎么传的?”
“……”甘棠想到府外沸沸扬扬的谣言,抿唇半天不答。
“无碍。”林深半晌不得回应,侧头看了眼沉默打扇的甘棠,看清小侍女面上的不忿,心头一哂,温声道:“不过是些谣言,不提也罢。”
“夫人,需要派人制止么?”甘棠道:“宫里似乎并未有甚动静。”
“再等等。”林深朝小侍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还差点火候,再派些人适时引导一下……压抑得越狠,反噬越厉害。”
喧闹的雨声和潮湿的气息顺着门窗漫了进来,林深微微阖上眼帘,听着雨声,面上露了些许笑意:“让许家再得意片刻也无妨。”她负责纵火,灭火的事便交给上面的人来做,只有这样,才能彻底以绝后患。
连她都懂得的道理,那些人怎会不知呢?别说楚宴之确确实实是侯府血脉,就算他不是,只要名正言顺在楚长帆旧日部下眼前走了一遭,进了长安,他就是威远侯府名正言顺的唯一继承人。
同样一场雨,落在长安宫阙之中又是另一番景象,小太监撑伞迈着急步穿过重重雨幕,最终停在了正安宫门前,压低声对守门的老太监说道:“师父,严大人有事要求见陛下。”
老太监正凝神听着殿内的动静,对小太监摆了摆手:“你让严大人稍等,陛下此时怕是没心情再见他人了。”
殿内。
厚重的殿门将雨声阻隔在外,案上繁杂的奏折被推至一旁,最中央摆着一幅摊开的画。门外是雨,画中也是雨,只不过画内除了雨还有人——三位青年男子坐在竹屋内把酒言欢,屋外春山悠远,细雨飘飘。
从粗糙的线条和“狂野”的字迹可以看出,作画题字的人并不擅长风雅之事,然而这幅画却被保存的很好,装裱细致,纤尘不染。
中年帝王低头看了这幅画良久,神色复杂,最终却还是长舒一口气。
“来人。”
一片寂静之中,帝王沉稳的声音响起。掌灯的小太监手抖了一下,随后快速拍净手中灰尘,赶上前俯身跪倒在地:“奴才在。”
“去看看严大人到了没。”
“奴才领命。”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