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是谁呢!”甘棠掀开车帘,便见到站在人群中央处的许家夫妇,心里恨的牙痒痒,面上却依旧带着笑:“不知这位许夫人有何贵干?”
“我来见外甥!”许夫人自然对甘棠也是眼熟的,知道她是林深的人,信中算盘打得门清,垂泪道:“我们家的妹子当年随楚将军去了边关,如今生死未卜,便只剩下这唯一的血脉了。”
说着她顺手掐了一把身边一直垂着头的丈夫,低声催促:“你倒是说话啊!”
甘棠心下直叹自己低估了这妇人的厚颜无耻,她竟然连自家姑娘的声名也不顾,直接将许霜思这件事在大庭广众之下揭了开来。要知道长安风气虽素来开放,但对男女婚配之事的态度却依旧传统,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娶妻必三媒六聘,就算是纳妾也至少需要摆个酒席,象征一下。聘则为妻,奔者却连妾也算不上,不仅不被宗族承认,闹大了甚至还会败坏族内姑娘的声名。
果然周围本来只打着看戏心思的路人听见这话后,看向许氏夫妇的表情便微妙了不少。
许夫人却全不在意,只想着楚宴之将来便是侯府的主人,若真将楚宴之认下了,打打感情牌给许霜思正个名来不是轻轻松松……说不定到时候许霜思还能直接挂个侯府嫡夫人的名头。
这样想,许霜思那个蠢丫头还要感谢自己。
“可我怎么记得许家姑娘当初是婚配了的。”甘棠瞥了眼许夫人那一幅胜券在握的嘴脸,只觉得荒唐可笑,接着道:“据说定的是一户商贩人家,可惜婚事最终还是未成。”
甘棠这么轻飘飘一提,许夫人便隐约想起了这么一回事。当初她见许霜思攀不上楚家,便寻思着要将嫁出去,好巧不巧,临街颇为风光的一户人家独子身染恶疾,要娶个良善人家的姑娘冲喜,于是便动了心思。不过最后许霜思偷偷跑了,这门婚事便告了吹,而自己也差点结亲结出了门仇。
“这、这是因为那家公子身染恶疾……”乍一听甘棠提起这件陈年旧事,她倒是颇为心虚,不过听闻那户人家的独子最终还是病死了,那户人家也搬走不知去处,许夫人便越说越有底气:“我当初为霜思定下了这门亲事可全都是为了她好,可谁知道那家公子不仅眠花宿柳,还因此患上了……恶疾,得知此事后我怎么忍心推霜思入火坑。”
说到最后,许夫人话中还带着几分抽咽,还真像是个疼爱小姑子的嫂嫂。倒是站在许夫人身边未发一言的许老爷忍不住看了她几眼。
“是吗?这说辞倒是和我之前听得不一样。”甘棠等的可就是这句话,她心情极好地笑了笑:“据那户人家所言,确实是许老爷主动上门退亲的,不过退亲的由头是许姑娘身染恶疾,命不久矣,不堪良配。”
话音刚落,许夫人迅速止住眼泪,唰的一下扭头看向许老爷,甘棠的目光也随之落到中年男人身上,于是方才还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男人一跃成为众人的焦点。
许老爷看起来像是并不习惯被这么多人盯着看,他头垂得愈发的低。许夫人又从衣袖底伸手拧了他两把,他虽痛的皱眉,却硬是半点声没吱。
“甘棠姑娘可不能血口喷人啊!”许夫人也不坚持,口风一转便对上甘棠:“看你说成那样,难道我夫君上门退亲的时候你也在啊?”
“我虽不在,可有人在啊。”甘棠笑着拍了拍手:“你说巧不巧,在赵家举家南迁后,曾经府上的管事出于种种考虑,最后还是选择留在了长安。”
低头瞧着许夫人瞬息万变的神色,甘棠摇了摇头:“这位管事呢,如今恰好在府上,为侯府打理田产铺子。不知许夫人是否愿意当面对质?”
“就算是又怎么样!”许夫人面色通红:“退亲本就理亏,我们总不好直接说人家不是……”
“你方才说事后得知赵家公子身染恶疾,不忍心推许姑娘入火坑。”甘棠也不争辩,轻飘飘转了个话题:“是这样吗?许夫人?”
许夫人还在想着怎么反驳,这时候听见甘棠突然转了话题,心下一轻,想也不想地应道:“是这样,没错!”
“可那位管事说,你早就得知赵公子染疾。”甘棠下了马车,缓步走到许夫人面前,逐字逐句道:“赵家夫妇实诚,特意提点,你却说这不算大事,许姑娘能嫁进赵家是她三生有幸。”
声音不大却很清晰,足够周围旁观的看客听得一清二楚。
“这许夫人竟然如此恶毒吗?”
“这是要把自己小姑子活活逼死啊。”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传进许夫人耳中,直教她失去理智:“你、你——胡说八道!你让那管事出来,我倒要看看……”
“行了!”
一声怒叱打断了许夫人的话,也猛地镇住了在场的低声讨论,原本喧闹的一片突然静了下了。
一言不发的许老爷终于抬起头,瘦削的面上一片通红,一半是羞愧,一半是愤怒:“甘棠姑娘说的都是真的,霜思早就被你逼死了,哪里来的孩子!”
“你说什么?!”刚才被甘棠说到几乎失去理智的许夫人见状更是怒火中烧:“许霜明,你再说一遍?”
许老爷死死抓住许夫人朝他脸上挥过去的手,重复道:“我说,霜思是被你活活逼死的——”如果不是他那天晚上长了个心眼,去看了一眼妹妹,许霜思便真的要自缢了。
定亲的那天晚上,他见许霜思并未多言,只冷冷应了声后转身回房间。他还以为自家妹子真的想开了,终于愿意放下楚长帆了……想到许霜思并未吃晚饭,他便从厨房端了饭菜,谁料刚推开门便见许霜思一脚踢开板凳……
从许霜思那里,他得知了与自家妹子定亲的赵公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也反应过来为何自家夫人一提及赵公子便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完整。许霜明唯唯诺诺一辈子,第一次硬气了一回,准备了些盘缠让许霜思有多远跑多远,自己背着许夫人向赵家退了婚。等到许夫人发现时,已经晚了。
“你别丢人现眼了!”许霜明甩开许夫人的手,面上满是倦意,他朝甘棠作了一揖,道:“内人胡言乱语,在下以后定会多加管教……海王侯府见谅。”
说罢,便又伸手拽着许夫人转头准备离开。
半辈子头一回受到丈夫斥责的许夫人自被甩开后,便愣在原地,直到许霜明拽着她离开时才堪堪回过神。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挣扎道:“侯府如果真理直气壮,为什么不让小侯爷露脸?!”
“外甥肖舅……我看你们分明是心虚!”
听到这句话的甘棠第一反应是——这女人是不是疯了?先不说外甥是否真的像舅舅,就算像,从一个八岁的孩子身上能看出什么?
不过周围看戏的路人并不在意这些,有些等着看热闹的人甚至开口起哄。
“让我们看看小侯爷吧!”
“小侯爷这么久都没出来,说不定真心虚呢?”
“哼,”许夫人挣开许霜明的手,站在原地冷哼一声,而后死死盯着车帘。
半晌,车内传出少年温和而沉稳的声音:“虽不知这位夫人出于何种缘故对侯府如此纠缠不休。”
楚宴之掀开车帘,望向依旧马车不远处的许夫人,顿了顿后,冷淡开口:“但辱我父母声名一事……在下绝不会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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