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吴家接济的米,房锦儿踏踏实实过了三天醒了就吃,吃了就睡的好日子,总算恢复得差不多。
浑身上下不疼了,走路也不打晃了,还能自个打上两桶井水拎回家。
她这个痊愈的速度,放在寻常人身上,那是断要惹人猜疑的,可放在死而复生过一回的房锦儿身上,就显得合理许多。
她拎着木桶穿过街,在街坊邻居的惊奇目光下进了一道小门,穿过自家屋子,出了大门,来到院儿里。小进逸和小锦云正在帮薛湘洗彩布,一左一右守着两个比人还大的木盆,逸哥儿放进水里洗一遍,小锦云再拿瓢舀水冲一遍。
“锦儿,你快别让他们弄这个,水太凉,我自个洗就行。”薛湘把洗好的彩布摊平了晾在竹竿上。
她昨日运气不错,从绣房接了个不小的活儿,绣五米的彩布,绣得好了,能给半贯钱,一个月的米钱就有了。
只是这院子忒小,两根竹竿南北一撑,彩布晾起来,人就只能前后着走。
“怕什么,吃了你的米和盐,还不给你干点儿活啊?”
房锦儿笑着过去,把新打来的两桶水倒进锦云那个木盆中。
薛湘道:“一升米而已,你倒弄得我不好意思了。先前你们过得那样苦,我们就住在隔壁,竟丝毫不知……”
那日给了米盐柴禾后,只要是见她在院里屋前忙活,甭管是做什么,房家两小只便跑过来帮手。一问,小锦云奶声奶气说是阿姐让来的,拿了粮食要付钱,付不起钱便做活计来抵,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她拒绝过几回,拗不过,只好让他们帮。今日房锦儿也好了,便姐弟三人一齐来。
房锦儿学着帮薛湘摊布,道:“怪不得你和吴大哥,是我那时钻了牛角尖,非要硬撑,也不让逸哥儿和锦云与你们来往。死过一回,我也想明白了,天底下除了浆洗,有的是活计,我干什么不好?”
房、吴两家虽说住的是一个院子,可因着这是座侵街的搭院儿,正房和西厢房的门只朝院儿里开,那倒座房的房门却有两扇,一扇对着院里,另一扇小的直通坊外大街。姐弟仨每回都是小门进小门出,吴家夫妇自然见不到,更想不出姐弟三人会过成那样。
原身是个软弱拧巴的性子,可房锦儿不一样。
一时落魄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为了面子活活冻死才是不值得。
留得青山在,还怕有翻不了的身?
薛湘看她这个模样,很是欣慰,笑着道:“你想通便好。”
不止是吴家两口觉察到房锦儿的变化,逸哥儿和小锦云更是觉得阿姐简直换了个人。
从前阿姐总是哭,不爱出门,也不让他们出门,姐弟三人整日整日缩在家中。可自打醒来,阿姐不止话多了,爱笑了,还带着他们院里院外溜达,结识了好几个小娃娃。
从前阿姐绝不会拿别人给的吃食。粮食不够吃的时候,就分作几份,三个人加起来,一天只能吃一份,谁敢偷吃就狠狠打手心,打到手肿了为止。
现在阿姐也会盘算着吃,可没那么严格了,昨日锦云没吃够,阿姐就从那米袋子中又拨出好些,硬是给她专门煮了一小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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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午食,房锦儿折起装米的小麻布袋子。袋子已经见底了,还剩最后一天的量,一小撮盐也差不多用光。
逸哥儿麻利收了陶碗拿去洗,小锦云去帮忙没帮上,只好又进屋里来。门口堆的柴禾用得还剩一小半,小锦云看看柴和灶,又看看阿姐手里的袋子,好似想问什么,但最终没出声。
“你忘啦,咱们还有一个胡饼。”
房锦儿指了指墙上。
薄草垫子靠着的那面墙上有块掉了的老青砖,一根草绳压在砖洞里,绳末坠着个深蓝的小包袱。
那包袱是房锦儿醒来那天的晌午,被人扔进院子里来的,待到逸哥儿跑去看时已经没了人影,并不晓得送包袱的是谁。
姐弟三人现在身上穿的衣裳就是从包袱里翻出来的,半新不旧,但至少像个样子。衣裳下头还压着一张不小的胡饼,闻着像是酥油馅儿。三人不舍得吃,想留到米没了再说,房锦儿怕遭耗子,就把它暂时放回包袱里,吊了起来。
“咱们晚食就吃它,明日再煮白米粥。”
连吃三天米粥,房锦儿也想换换口味。主要是吴家两口子过得也省,肉和菜总不好意思再收人家的,只收过一碗菘菜汤,三个人砸吧砸吧味儿也就没了。
听说要吃那胡饼,两个小的同时看了过来。
怎么能忘记呢,那可是好香好香的酥油胡饼,他们那天看见了,烤得金黄,一股子焦香,坐在屋里就能闻见味儿,馋了好几天了!
锦云眼睛亮了亮,巴巴地看了看房锦儿,道:“阿姐当真?”可转头见她阿兄没出声儿,眼里那点星光又落了回去,觉得自个说错话了。
也是,那块胡饼说好要留到米没了才能吃的。以前她贪嘴,阿姐便会发怒哭道,吃吃吃,一回全吃完了,咱们姐弟三人好一齐撞死。那样子可凶可凶。
况且那张饼比两只手加起来还大,怎么可能一顿全吃完,真都吃了,以后吃什么?
逸哥儿和锦云想的是一样的,但房锦儿明显从他眼里看出几分拒绝。
和活泼外向的妹妹不同,这逸哥儿是个尤其安静的性子,穿来这三日,房锦儿就几乎没听见过他说话,若不是有原身的记忆,几乎要以为他是个小哑巴。
这会忽然听他开口道:“阿姐,胡饼我和锦云不吃,我这几天吃太饱了,以后能少吃。米粥里再掺点水,还够多吃两日。”
他是真担忧以后吃什么!
还有,看他那眼神,也怕房锦儿一怒之下打小锦云手心。
锦云一听这话,突然也反应过来了,站起身有些后怕地往她阿兄那边靠。
房锦儿看着心酸,这兄妹俩豆大一点儿,跟着阿姐搬出来后的这些日子是吃了多少苦头啊。明明以前爹娘还在的时候,也是不愁吃穿,被人捧在心尖尖上的娃娃。
人在词穷的时候便会转笑,房锦儿被他俩那担惊受怕的小样子气笑了,道:“过来,我不打人。”
小锦云没挪脚,逸哥儿也没动。
阿姐这话听着可没什么说服力。
房锦儿只好继续保证:“真不打,不仅不打,我还带你们出去逛商市去。”
“真的?”没心眼的小锦云率先跨出了第一步,急得逸哥儿轻轻地“诶”了一声。
这是全然不信任她啊。
房锦儿真是又气又好笑,干脆拍拍手从薄草垫子上站起身,揪着领子把逸哥提溜了进来。
待到两人在面前站好,房锦儿围着兄妹俩转了两圈,又让把手伸出来,分别轻轻地拍了一下。小锦云起初眼睛一闭就要躲,逸哥儿倒是咬着牙没缩手,可没想到落下来的是温温柔柔的一触,这才终于不怕了,也不躲了。
房锦儿道:“看,我说不打人,是不是就真不打?”
兄妹俩点点头。
房锦儿又道:“那我说咱们晚食吃胡饼,为什么不相信?”
两个小豆丁面面相觑。
房锦儿这才终于耐心解释道:“从前阿姐苦着你们了,可你们看,阿姐也差点把自己害了,对不对?所以说呢,一味地省粮食是没用的,粮食总有吃完的一天,靠省,是省不出来的。胡饼咱们该吃就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做后面的事,阿姐肯定不会让你们再饿着。”
锦云道:“咱们后面做什么?”
“赚钱呀,阿姐带你们出去赚钱,然后用钱买更多的粮食。”
兄妹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从前爹娘在的时候,家里是有人赚钱的。可自打跟着阿姐住到这里,两人听到最多的就成了“换钱”。
阿姐起初拿着衣裳首饰出去,后来拿着锅碗出去,回来的时候这些东西就都没了,换成了铜钱。
连他们都知道,那是拿去质库当掉了,阿姐什么时候真的赚过钱?
房锦儿也晓得,就原身从前的所作所为,光说没用。她拍拍逸哥儿的肩膀:“去把咱们仨的旧衣服拿来换上。”
她穿来时三人身上的破旧衣服没扔,也没洗,换下来后就让逸哥儿塞进墙角摞的几块砖下头压着。压了几日,又蹭上去不少灰,颜色愈发脏了,还皱皱巴巴的。
逸哥儿摸不着头脑,但没多问,拿来麻溜就换了,换完又帮着小锦云系腰带。
房锦儿也换好了衣裳,粗麻的单衣裤,灰里带棕的颜色,衣摆上还被火燎破了几个洞。房锦儿再抹上墙灰,给三人的头发往乱处拨了拨,姐弟仨一下打回原样,比原先还不如,跟三个小乞丐似的。
小锦云道:“阿姐是不是要把新衣拿去换钱?”说着就要去叠那三件换下的新衣,熟练得让人心疼。
“非也。”房锦儿连忙止住她,“新衣拿什么也不换,咱留着穿。”
她取下装胡饼的包裹,把三件衣服好生包进去,挂回墙上,带着两小只就这么灰扑扑地出了门。
“阿姐说了要带你们去逛商市,那就是真带你们逛商市。”
这朝虽说还有坊制,可搭墙侵街已成了风气,街市也不再分得严,夜禁取消,买卖自由,不少人都将铺子开进了坊里。从破落院出来,向北沿着街走了一段,便有家不小的脚店,簇拥在一小片散摊之间,茶博士正拎着铫子给店前敞坐的客人倒茶。
房锦儿老远便竖起耳朵听,那茶博士说的是:“要我说,那房家赶出来的女娘,八字带着’驿马星’,是个逢凶化吉的命。”
物价主要参考宋朝,取一贯钱七百七十文的说法。
质库,即当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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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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