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走后,柳元宗走到槐树边,用手抚摸着苍老的树皮,他长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吐出来。
柳回走到他背后,想要劝慰,却不知如何劝慰。
此时,柳元宗仰头望着天,回忆道:“父亲端着那盘蛇蛋,往外走去,我也跟着他身后,那时,他跟我说,这是蛇蛋,以防蛇过来复仇,要走远一点,丢远远的,走出屋子,我和他走了半里路,才将蛇蛋连着盘子都丢了。”
可是,我们回去的路上,我太累了,他背着我,将手中的火把递给我,我们没走一步,我们听到草丛中有动静,下一秒,父亲痛苦地弯下腰,我举着火把看去,有条蛇,浑身长着斑点,吐着紫红色的信子。”
“父亲忍着痛,拿过火把,在面前挥舞着,那蛇还停在那边,他不敢将我放下来,怕蛇咬我,他只能捡起地上的树枝,点燃了枝干,往蛇那边砸去。”
“逼着那蛇往后爬了爬,寻常蛇该早溜了,趁着父亲没有丢树枝的间隙,那蛇飞了过来,咬到他的手”。
“父亲一把抓住蛇头,死死捏着它,终于将蛇掐死了,之后他将蛇甩开,背着我快速往家里跑”。
“他倒在了家门口,脸色发青,等我叫醒左邻右舍,喊来大夫的时候,他已经...”。
柳元宗猛地转过身,双目布满血丝,他痛苦地抱着脑袋,蹲了下来,这些记忆片段,一直不断地在他的脑海中闪回着,他本欲带着这些事,躺到棺材里。
他之所以,要将那蛇埋到树下,不过是,他希望减轻一下自己的罪恶感,他在弥补自己做的一切,愿在地下,父亲不会再被那蛇缠上。
“父亲,爷爷也不希望看到你一直活在懊悔中”。
柳元宗仍然看着天,“我害死了他,凭什么获得他的谅解?”
柳回摇了摇头,道:“若当时,换成你与我,你会因为我吃了蛇蛋,就将我抛下吗?”
“不会”,他不加思索道。
“是啊,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会救我,而爷爷也是这样做的,他根本没怪过你”。
柳元宗往后踉跄退了两步,父亲越是不怪他,他越是怪自己,他无比后悔,他为自己的无能弱小而痛苦,他只能将发生的一切怪到自己身上。
“我不配成为他的儿子,我也不配成为你的父亲”,他喃喃道。一直以来,柳元宗没有信心当父亲,他觉得自己没法成为一个好父亲,直到柳回出生,他成了父亲。
柳元宗,在五十岁的时候,奉子成婚,那年,他采药时,路过山谷,无意间救了跌落崖下的郑佳,她是个孤女,无处可去,他治好了她,收留了她,两人日久生情,一次酒醉后,两人有了肌肤之亲,那次便有了柳回。
柳回常听别人调侃柳元宗,说他老当益壮,年纪那么大,还能让小娇妻生儿子。
“父亲是不是就没想过要娶妻生子?”
柳元宗点了点头,柳回的眼睛垂下去,片刻,他猛然抬起头来,道:“但我很欢喜,能成为你的儿子”
一直以来,他们父子俩的关系非常拧巴,柳元宗传授柳回医术,除此之外,他不会多谈其他事,他想当好父亲,却不知道怎么亲近柳回,时常训斥他,以表达关心。
可听到柳回说,他很欢喜,柳元宗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他说不清这种感情,夹杂着喜悦多一些,还是惭愧多一些。
柳回性子直爽,什么心思也藏不住,小时候,他常常躲在母亲身后看他,长大后,他对他,便从畏惧转变为一种恭敬顺从的态度,在柳元宗看了,儿子就是不喜欢他,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能越来越严厉待他。
“你不怕我了吗?”
柳回点了点头,道:“怕归怕,哪有儿子不怕老子的”。
柳元宗笑了,他感觉整个人松快了许多,那些沉重的过往,随着笑声,如青烟般从心头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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