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青岗林时,肖德兴才从药田回来,他拍拍身上的尘土,直接去大厨房吃饭。
如今他们每月给大嫂交粮食和铜板,每日管三餐饭食。馒头或者干饭,再配上一个蒸菜和汤,全家人都轻省多了。
听蜜娘讲,每旬还能有一个肉菜哩。他低头扒拉一筷子炖得软烂的白菜,感慨如今这日子可真是有盼头。
回到屋里的时候,赵芳面朝里蜷在床上。
“今日可是累了?怎这么早就歇下。”
肖德兴摸着冰凉的水壶,瞥见墙角针线篮里躺着半只没纳完的鞋底——是三丫的尺寸。
“丫头呢?还在蜜娘屋里忙活?这半夜了也不得歇,竟比咱两都忙,当真是有出息。”
他话刚出口,被褥里突然爆出闷闷的哭腔:”可不是有出息,忙着卖她亲娘换前程呢!”
油灯”噼啪”爆了个灯花。赵芳掀开被子坐起来,散乱的发丝粘在泪痕交错的脸颊上:”你闺女大义灭亲,举报我私藏药材,如今全家都晓得我赵芳手脚不干净!”
她越说越激动,扯过枕边汗巾狠狠擤鼻子,”山沟里长的丹参,是他们家后院的韭菜不成,怎么我自己挖几株还成了错了,竟要扣我一整月的工钱!"
“你糊涂!”肖德兴攥着的粗陶碗磕在桌上嗡嗡作响,"没有蜜娘教咱们认药,你知道丹参是啥?"
他后槽牙咬得发酸,想起晌午在药田看见的场景——三丫蹲在地垄间,认真的给要移栽的药材修剪根须。日头把闺女的脸晒得通红,可那双眼睛亮得吓人,他说不出来,就是觉得这日子真有奔头。
“闺女没事吧,她被蜜娘骂了?这么晚跑哪里去了你也不知道找找?”她闺女一向心思细腻,他嘴笨不会说话,媳妇又是个能惹事的,闺女心里有话也不会和他们说,这会伤了脸,可别想不开啊。
“我是后娘,我不顾她死活!还能去哪,人家现在是副组长了,得意着呢。”赵芳说完又躺在被窝里呜咽起来。
这次肖德兴可不惯着她,“要是闺女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这日子你能过就过,不能过你回去找你爹妈。”撂完这句狠话,他掀开帘子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夜色漫上窗棂时,李蜜将最后一片丹参铺在烘板上。陶炉里噼啪炸开火星,三丫坐在角落的矮凳上,手里的《青岗林药物图鉴》半天没翻动一页。
"可是在怨我?"李蜜突然出声,惊得三丫差点摔了书册。
烛芯爆出个灯花,将三丫脸上未干的泪痕照得发亮。她慌忙用袖子抹脸:"我娘偷藏药材,本该受罚的......"
“你这傻丫头,罚她不是罚你,去给你娘送壶蜂蜜水去。总不能真叫你们母女离了心。”
看三丫还在那呆着,二丫将蜜水塞到她手里,轻推一把,“抓紧去吧,送完快点回来,今晚咱还得开会哩。”如今二丫说起话来一副小领导模样,哪还有当初的扭捏劲。
肖德兴蹲在井台边,看闺女提着陶罐拐进他们的院子,月光把三丫的影子拉得老长,恍惚间竟有了几分大人模样。
他以往也会遗憾怎么就不是个小子,可如今他只想让自家闺女能有个好前程。他不懂咋样才算好,但能在蜜娘跟前多学几分,肯定是错不了的。
李蜜的西屋透出暖黄光晕,她在桌前记账,这段时间的药材还算是买了个好价,这批丹参一出手里能用的钱就宽裕了。
二丫将烘干的药草码进竹篓,肖江肖河兄弟蹲在门坎旁磨药锄。
三丫进来时,脸色好了许多,众人都心照不宣的不再提这事。二婶是二婶,三丫是三丫,这点他们都分得清。
今天李蜜准备开一个小小的管理层会议。二婶起贪念这事情不足为奇,但族长尽然这么快就按耐不住,直接想要截胡,当真是出乎李蜜所料。
如今虽然断了他的念想,但确实如阿泽所说,他们在乡下久居,目前实在不宜和族里撕破脸。
“大哥,咱们肖家还有哪些得用的人家,各家情况如何你明日先去了解一下,尽快给我个消息。”
李蜜稍一沉思又接着道,“药田的事情现在得提上日程了,马上山里冷了,冬天能挖到的药材就那么几样,不够咱们这么多人吃喝的。明日起二丫跟着我育苗,净药的活就交给三丫来负责。药田现在肖河你盯着点,采药队这边以后大哥来带队。”
见肖河还在望着自己,她笑笑,“二哥你每日忙完药田就来跟着我炮制药材。”
没等众人开心太久,她又接着抛出要求,“你们除了日常做工,最重要的就是得好好识字,每隔五日我会出题测试,不及格的人就给我回去继续挖药。”
李蜜不管大家的哀嚎,队伍得快速壮大,领导班子的素养跟不上可不成。
一场会开到夜深,李蜜看到大伯和二伯在门口徘徊,是来接孩子的,她也不再多说,让大家回去好好休息。
***
山里越发冷清了,郑家炭坊的窑洞腾起缕缕青烟,肖德勇抹了把额头混着炭灰的汗,想着今日得找管事的问问,能不能买几筐炭送回家去。
他们兄弟俩如今在炭坊的日子还算好过。
因着之前李蜜提醒过他们竹子也能烧炭,肖德奎人机灵,来炭坊后说通管事砍了一批竹子试着烧了一窑,竟真的成了。
而且竹炭比他们烧的黑炭更好用,不仅烟小,也更便宜。这山里到处都是竹林,砍一根竹子耗费的人力可比砍一棵树容易多了。
因着竹炭,管事得了郑老爷的赏,也不为难他们,平日里干的也都是轻省一些的活计。
第二天,管事让人将三框竹炭搬到骡车上,都是挑出来成色普通的炭,但价格却十分合适。
兄弟两人再三道谢,郑管事捧着暖炉,笑着说道,“肖兄弟,这是做什么?咱们都是在这干苦力的,这么外道干嘛。”
他拿腔拿调,“你要别的我自然没本事弄来,这次品炭咱这有的是,何须客气呀。更何况这竹炭烧成可是大功一件,你不晓得,如今府城里头都用的是咱这炭呀。”
肖德奎忙道,“我们不过是提了一嘴,要不是您组织人烧窑,哪里能有如今这好炭呀。这功劳自然是您的。”
这话郑管事爱听,肖德奎见管事心情不错,趁机提到,“我兄弟前几日伤着了腰,家里来信我媳妇也快生了,不知道您这边能不能开恩,让我们提前结账回去过年呢。”
郑管事闻言心喜,这竹炭的功劳何故分别人呢,合该就是他一人的。
大方的给两人接了整月的工钱,又另送了三框炭,让人用骡车送他们回去。
肖德勇看肖德奎一路上一直抱着包裹,好奇道,“吃的都送人了,还有啥宝贝不成?”
肖德奎忙使了个眼色,“不就是几件换洗衣服,这可是我媳妇亲手给我做的。”
他偷偷撩开包袱角,里头是几块琥珀色的石头。
肖德勇记起来,这是他们上次无意间烧出来的松脂炭,也不知道这是何物,只是觉得那炉炭味道十分清甜,在炭堆深处发现了几块闪着星星点点的琥珀光,应当是烧松木时松脂凝成的炭晶!
阳光透过炭晶折射出蜜色光晕,当时肖德奎觉得这个东西应当不错,便捡了几块准备拿几块给李蜜看看。剩下的扔在坑里,管事看见了也没当一回事。
骡车速度比他们的脚程快,到家里时李蜜正教二丫培育鸡血藤。
见两人回来,众人大喜,忙招呼着进屋。三婶张丽瞧着肖德奎满脸炭灰的模样,不禁“噗嗤”笑出声:“你们这是打哪儿钻了灶膛不成?”
到了家里浑身舒坦,肖德奎也不在乎媳妇的调侃,忙招呼人将炭卸了下来。
药棚新砌的陶炉吐出幽蓝火舌,肖河小心添着竹炭。烘板上的丹参片渐渐蜷曲,渗出蜜色的脂膏。二丫突然"咦"了一声:"用这炭烘药,成色比柴火烘的润多了。"
李蜜对这批炭满意极了,不仅姑姑晚上可以睡个好觉,等天冷了还可以将药苗育到屋里。
“三伯这炭我们还能买多少?我这里还需要一大批。”
肖德奎思量一番,“如今这竹炭产量不多,县里、府城都当这个是稀罕物,估计郑家不会给咱们太多,就算给那价格也不便宜,你要烘药那成本可就高了。”
肖德勇闻言道,“既然你要用,那咱们自己在后山找块地烧不就成了?”
李蜜惊喜挑眉,“咱们自己就可以烧吗?姑父您们这次回来不走了?”
“正是哩,管事准了我们请辞,还给了整月的工钱,送了三框炭,郑家人可真是大方。”
肖德奎哭笑不得,“你可真是,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好人,人家是不想咱们两个在眼前碍眼,抢功劳,几筐炭就打发了咱们,你还在这傻乐呢。”
见蜜娘好奇,就将竹炭前后的事情告诉了她,“这竹炭烧制也不难,竹子咱们这里也多得是,攒够了人手,自己起窑不成问题。”
说罢他又记起包袱里的松晶给李蜜瞧。
李蜜一看不禁笑了起来,“哪里来的松烟墨,品相还可以。”
“这竟是墨,我以为是炭哩,用松木烧炭时发现的,管事的他们都不当一回事。”肖德奎暗笑管事还不如他家小蜜娘识货。
“明日去找族长,咱们在后山开炉。”松烟墨竟然能烧出来,这可比竹炭值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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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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