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夜幕低垂,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轻柔地覆盖着丰京,却掩盖不住鬼市的喧嚣。远远便见烟火闪烁,恍若繁星坠地,聚集在此处。

宋存踏入鬼市,他走进如潮涌的人群。杂耍艺人的叫好声萦绕,喷火者口吐烈焰,弄蛇者笛声悠扬,占卜者捻须释惑。烟雾缭绕间,他走进一条死巷。此处,昏暗僻静,和主街的热闹截然不同。

他左脚蹬地,腾空飞跃,落地之后,又是一条街,人称“隐街”。比主街窄小,灯火暗淡,看不清来往行人的脸。

隐街的一条默契:就算打着灯笼,也只能照物,不能照人。

宋存没提灯,轻车熟路地走向卖灯笼的地摊。摊主的脸隐在夜色中,只能看清轮廓。她的身影静静地坐在矮凳上,微弱的光纤勾勒出她微微弯曲的腰身。察觉有人停留在摊位前,她逗乐一下肩,没停手,没抬头。

宋存点亮火折子,凑近照亮摊位上的灯笼。灯笼壁用纸糊的,以摊主特供的特殊材料为墨,在纸上题字。常温下不显字,在火焰高温下呈现出黑迹。而持续受热一段时间后,字迹会变成透明状态,不再显现。

“你杀人的假消息上报后,都以为你破杀戒,行情更加好了。”摊主手上的动作不紧不慢,指尖穿梭在薄竹条和纸张之间。

“我倒是无所谓,就怕他回来,气得对我们打拳。”宋存耸肩。他挑挑拣拣,没一个能接,全是杀人放火的勾当。

“怕甚?你不是打赢了他么?”

“呵……”说起这个他就气,“输了就跑,算什么男人。你就是没打着灯笼瞧,才看上他。”

“别乱点鸳鸯谱。”

“你们是挺乱的。”

“尽学他那张死嘴。”女人用燃烧的竹藤触点一个灯笼的烛心,“这单还可以。”

“就它。”宋存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提起灯笼,离开摊位。灯笼摇摇晃晃,黑色的字迹渐渐消散,只能隐隐约约分辨出两个字——诚味。

宋存回到主街,他手中的灯笼早已与平常无异。

拂晓,鬼市收摊。

群星隐没在慢慢发白的辽阔长空里,睡不着的游南枝一大早顶着一双熊猫眼到文芳斋取报,遇见几日未见的李君。

“哟!大忙人。”说完,她打了一个极大的哈欠,泪水都出来了。

“南枝。”李君朝她打招呼,“许久未见。”

“南枝。”蝶娘把一叠新报递给游南枝,而后拉着她坐下,“一起吃点吧。”

游南枝一点都没推辞,今日她出门得早,没人给她做早饭。

“这几日忙什么呢?君哥?”

“李大哥,这几日陪外地来的亲戚游丰京。去了望秋原、冬青湖、百春林、夏凉山……”蝶娘掰着手指点地名,李君在喝茶,蝶娘替他回答。说完,她看向李君求证。

李君点头,“嗯。”

“对了。这是李大哥在鬼市买的。昨夜,李大哥陪亲戚们去逛鬼市,拂晓才归。李大哥说这烧饼很好吃,买来给我们尝尝。”蝶娘对游南枝说完,她又看向李君。

“嗯。”李君伸手探杯壁的温度,末了,推向蝶娘,“温了。”

“谢谢李大哥。”蝶娘放下烧饼,喝茶。

“谢谢李大哥~”游南枝捧着烧饼,欠欠地对李君说。

李君也给游南枝倒了一杯茶。游南枝,一摸杯壁,巨烫!她左右手四根手指拎着杯口,送到自己嘴边吹凉。

游南枝意味不明地看向李君。

“不合胃口?”李君回视她。“下次给你带别的。”

“你别管我,有人合胃口就行。”

李君脸上的温和龟裂,屈指扣响游南枝桌前的桌板。

游南枝哈哈大笑,蝶娘不明所以。

“懂。我走。”游南枝将茶底朝天,一饮而尽。

“南枝。”李君示意她且慢,掏出袖中的小报,是文芳报房前两日出的。

“我的亲戚长辈对此人有印象。”他指着报上的寻人启示。

“顾夫人的父亲在青花镇是望族,资助过此人求学。”

“说起来也巧,他当年求学,他在我家借住过一段时间。那时我还未出嫁。”

“您还有他的消息么?”

“其实我上次见他是十年前的时期了。但我远远瞧他左耳后面有一个大痣,那一看就是他。”

“他也是福大命大。当年他离开我家后,被山匪劫持,向我家要钱去赎他。我父亲让麻狗拿钱去见绑匪赎人。谁知山匪见家父答应得爽快,又反悔加码,麻狗这个脑子不知道拐弯的,一下子就和对方干了起来,落得个双亡。洪正在混战中捡回一条命,急着赶考,留下一封血书,便匆匆去了。我自此以后,未再见过他。”

“顾夫人,洪正他当年捡回一条命,没有登门再见你们么?”

“没有。当时刀剑声响不小,我父亲再派人过去,就看到躺着两具满脸是血疤的尸体,洪正骑马飞奔的身影,和山匪藏匿山林的震动。

“收拾尸体的时候,他们身后飞来一支箭,带着一封以血为墨的信,家父收到一看,是洪正的字迹,确认他还活着。

游南枝拧眉,她觉得这不合礼数。远方亲戚出钱出力,在山匪手中救下他,他却走得如此匆忙。感觉……

生怕被人遇见。

“当时,发现几具尸体?”

“两具。一具麻狗,一具山匪头子。”

“顾夫人,能讲讲这两个人的身世或者事迹吗?”游南枝给顾夫人续上茶。

“难得有年轻人想听我的碎嘴。那我就讲讲吧。

“先说麻狗,他是家父行商途中捡的孤儿,见他可怜,让他在家中做工。因为小时候瘦弱如细狗,又满脸麻子,下面的人都叫他麻狗。叫着叫着,就叫开了。

“他负责家中的马厩。平时洗洗溜溜马,给家中备车。他学习能力很强。骑马御车很快就学会。家父办学,空闲时间他总会站在窗外跟着一起学。先生发现了,也不会说他什么。我好几次经过马厩,看到他用树枝在地面上练习写字。练了两个月下来,他会写字了。

“后来教书先生发现了,知他聪颖有天分,送他笔墨纸砚、和一本讲义。十日后,他能够自如地用毛笔写字,流利地背出讲义的内容。教书先生十分惊诧,讲给家父听。父亲见他,让他当着我们众多学子的面,背书,写字。还允许他忙完活,进书屋里听讲。

“后来,他帮书屋里的一些闲散学子写课业,每次给他一文钱。他把这样得来的钱全来买珠钗胭脂,项链耳环等,毫不吝啬,全给了一个叫小花的姑娘。她是茶庄的采花女,也是一位孤儿,是大大小小茶庄模样最俊俏,穿戴漂亮的农家姑娘。”说到这里,顾夫人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她低眉喝了一口苦茶,继续说:

“他渐渐长大,身姿也日渐强壮。他空闲时不再守在书屋,而是时常与小花在茶庄相遇,他们一起摘茶叶,他们一起闲聊,他们互相许愿,他们整天厮守在一起,毫不在意他人的在意。有一天,他找到我父亲,待他同小花二十岁,请允许他们成婚。父亲没有拒绝。

“黄冈岭离茶庄很近,里面藏匿着众多山匪,但如同一盘散沙,一直不足为惧。直到岭上来了一个领导人,他如同一股强风把这盘散沙凝聚,卷起沙尘暴。山匪在头子的带领下越发的猖狂。

“有一天,一个山匪在茶庄掳了一位女子去。从那以后,麻狗削木做了一把驽,一有空闲就练驽。什么东西都是他的靶子,果子林刚结的青涩果子,小池上的点水的蜻蜓,以及在空中盘旋的无名鸟。不久,他的射头就极其灵巧。想打哪里就打哪里,百发百中。

“一个傍晚,山匪又来了,掳一位女子伏在马背上。山匪还没折返一半的路程,就被一驽射死,从马上摔下去。他骑着马,牵着另一匹马,赶在日落之前,把那位女子送了回去。那日晚霞瑰丽,金光万道,是……那女子从未见过的姣美。

“从那儿以后,麻狗在我们那边渐渐有了一些名气。方圆十里,他是公认的勇敢、聪明、强壮。被他救回的那位女子,父亲有些钱,请他护女子的安全。因为山匪还在。他应了这份差事,用酬金买了很多好看的首饰和漂亮的衣裙。全给了叫小花的女孩。小花被他打扮得漂漂亮亮,甚至名气比他还要盛些。但是,没有人敢肖想她,因为大家都知道,她是他的心上人。

“只是,也有不知情的外乡人。也就是洪正。他上京赶考,在我家借住。那几日正好是我的及第礼,父亲为我办了好几场赏花宴。来宴会的男女,若是有情,可以邀请对方为自己簪花。那天,麻狗作为那位小姐的护卫,也在。他请求小姐,让小花也前来赏花。那位小姐,她……很难拒绝他的任何请求。

“洪正邀请了小花。那天小花真的很美,她穿上她最美的裙子,插上她最华丽的簪子,光彩照人。她容貌比任何富家小姐都不逊色,还很娇媚,那是一种有花在野的娇媚。她接过洪正的花,脸上一阵火辣辣,用眼神询问麻狗。

“他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身后握紧的拳头泄露了他的心思。小花没有为他簪花,还给他两朵花。

“几天后天洪正告辞,可离开当天家父就收到山匪的飞书。要钱,赎洪正。那点钱对于我家来说算不上什么,很快拿出来。家父请麻狗带钱去赎人。他扛着一袋子钱,骑马奔向野林。

“我和家父在野林外等。听到刀剑对阵的声音,山林震颤,群鸟乱飞。父亲再派人入林援助。

“人出来后,还带了两具温热尸体和一封阴湿血书。父亲阅信后,虽不满洪正匆忙离去,还折了他看重的家仆。但还是松了一口气,洪正还活着。

“后来,官府派人清缴山匪,这才知道另一具尸体是山匪头子。没了领导人,他们恢复一盘散沙,不久就被清扫完。”

“这两人,体型如何?”游南枝问。

“山匪头子瘦高颀长,麻狗挺拔健硕。”

游南枝和李君再三拜谢顾夫人,起身想要离开林宅,又被林夫人(即李君的母亲)留下。

林夫人,抚拍游南枝的手背,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她说:“你叫南枝?”

“是的。”游南枝笑得拘谨。

“小君,第一次带女娘回家。”

“不是不是!”游南枝的眼珠子瞪得比天上的太阳还大。

“娘,南枝是我的友人。”李君说,“你这般,唐突了。”

“对对对!林夫人,我和他只是寻常朋友,寻常得不得了!”

“这样阿……”林夫人眼神暗了些,但语气依旧热切,“寻常友人也能留下来吃饭呀。”

饭没吃成。林家幼女惹了事。林家男丁皆外出,林夫人急冲冲携李君去官府。游南枝揣着手记,也屁颠颠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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