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华文芳斋。
李君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榻上。
“你说他这是进化了,还是退化了?人怎么能看到朱砂字都能晕呢?”
“李大哥,他也不想呀。”倪倪将刚斟的热茶递给陈厚,“陈大哥,还烫么?”
“烫!烫死我了!”
倪倪捧起茶杯,吹。
“终于醒了?”陈厚拣了一颗不好看的炒花生扔他。
被刚过来的游南枝截住,她去壳丢仁进自己嘴里,伸手向陈厚,“炒花生,十文一包。”
“坐地起价,滚。”
游南枝也没真要跟他计较,说正事:“我想登官衙墙外洪淑贞鬼魂杀人,现在就登,今日发行,越快越好。”
“但李大哥没死呀。”倪倪把吹凉的茶递给李君。
“我知道。”游南枝将瑾娘的事和他们详尽交代。
“她现在很危险。”陈厚掏出一张画像,上面个清秀的小女娘,标着年龄和身高,“现在洪大人下令搜捕这个装神弄鬼之人。也不知他哪里来的画像。”
“他应该早就查过洪淑贞母女。中元祭那日,就已经暗下寻她。现在瑾娘这番动作,给了他拿上台面来的机会。”游南枝执笔在画像上添了几处伤疤,“这是瑾娘如今的模样。”
“我想帮她。”
“我信你。”李君先回应。
“我也是。”倪倪说。
“我……”
“我知道他这个负心汉,官当得还算不错,但为官先做人。”
陈厚眼神闪烁,避开三人的目光。
“瑾娘对母亲被抛弃耿耿于怀,迟早会找洪夫人。”瑾娘说。
“洪夫人爱奢华,每月二十五晚,会到罗裳坊试衣。”陈厚说。
“确定?每月?”
“上月二十五日晚,我有紧急之事要寻洪大人禀报。同僚说,每月此时,洪大人都会陪洪夫人去罗裳坊试衣,让我去此处寻他。”
“怎么办呀?那日他可不能在罗裳坊的呀……”游南枝娇作地眨着眼,望陈厚。
“对呀对呀!”蝶娘也效仿。
李君虽不言,那眼珠子也滴溜溜的转过去。
“我滚。”陈厚马不停蹄起身离开。
文芳报房的人也开始忙活起来,日落之前,最新版小报也在京中激起一些声量。
二十五日。刚下值的洪大人被陈厚叫住。
“洪大人,狱中有个犯人……”
洪大人今日在狱中呆了很久,出来时又被拉着处理紧要的公文。
黑夜拉开帷幕,日月上演默戏。
洪夫人的车停在热闹的街市,她进了一家常来的成衣店,挑了好些衣裙群进更衣室。忽然天降一盆冷水,冷得她直发抖,有人从后面捂住她口鼻,她的尖叫悉数被摁回肚子。
洪夫人的家仆等急了,遣店家去查看,一推开门,血液混着冷水浸湿满地的衣裳。墙上用血水写着:
无心判官,还我命来!
——洪淑贞
纱布掩面的少女走在暗巷里,刚开始还算是轻慢的步伐,后面失了沉稳,心下嘀咕:不是吧,又来!
一支箭从天空飞下来。她飞快地抱头蹲下,深深的喘息之间,一双黑色的鞋子走到她面前,玄色的衣摆上绣着银白的竹叶。像柳叶,又像羽毛。
“跟我走,或者等待下一支箭。”声音清得像朗朗的月光。
她目光上移,一张蓝黑白三色交织的摊面。
他拔下插在树干上的箭头,挥臂掷箭,箭羽簌簌飞落。
屋顶滚下一个人。
“我跟你走。”是瑾娘的声音,她喉咙发紧。
他往后腾一步,看她站起来,转身走前面。
瑾娘本想慢他几步,在分叉路口溜走,不料后面也跟着两个黑影。慢不了一点,她走快几步抓他的衣袖,拉着假面男拐进另一条小巷。
“我不会武功,我们别硬碰硬。”她每一次转弯都不带犹豫,对街头巷尾极为熟悉。
男人一拽,把她压到墙面,拽下她的面纱。半张脸的伤痂在惨白的面庞下,格外地渗人。
他掐着瑾娘的脖子把人给拎起来。
“你不是她。”
“那你就把我放了啊……”还是瑾娘的声音。
男人犹疑,把人拉到有光亮的地方,用眼神一寸一寸扫视她脸。很快,“瑾娘”脸上的假伤疤被撕下来。没有血肉模糊,只有泛红的嫩肤。
“是你。”
游南枝的脖子终于被松开,可下一秒她的脸颊肉就被提起来,她痛呼出声。她原本的声线暴露无疑。
“口技不错。”
身后有奔跑的脚步声,游南枝掐他手背,“既然认错人,就放我走。后面有人跟上来,我不会打架。”
假面男放手,游南枝撒腿就跑。
还没转弯,就又折回来。
“不走了?”
“我不会打架。”游南枝指自己背后,只是男人身后也有追兵,“完了。”
“躲好。”
游南枝自觉地蹲在墙角,埋头捂耳朵,不听不看,万事大吉。
可是!还是有个眼尖奔向她。
她被扯起来。
“看清楚!我不是她!”游南枝闭着眼,惊慌叫道。他们真的想取瑾娘的命,宁可杀错也不放过,刀举得老高,不把她劈成人头两地,不罢休。
假面男从不远处扔了一把剑过来,击打掉杀手手中的刀。
铛——
一声长响,击破她的心门。门里血流成河,涌到地外界,漫上她的眼皮。她紧闭的双眼里,下着密密麻麻雪花似的人头。她看不清任何一片雪花,但知道没有一片雪花是重复的。恐怖刺激她,她无法再看雪花落下,猛然睁开眼,试图摆脱恐怖。
游南枝闪身躲,捡起地面上的剑,凭着求生的本能躲避回击。回去犯病痛苦一个时辰,好过在这里就被砍死!
游南枝胸肺在剧烈燃烧,回了两招,没力气了。她手在发颤,剑柄几乎握不住,她的拇指已经松开,下一秒……
剑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中。
“剑要拿稳,不得露怯。”
傩面男站在她的背后,带着她的手背,握紧剑柄,伸直手,剑直指对手。同时,她锤胸口的左手被隔着衣料把住,反扭到腰后。
剑上挑,横劈,直刺。
男人松开她的瞬间,她手握的剑插进对方的心脏,一剑击毙。
对方最后一个人倒在她面前,她身后一大片尸体一览无余。
这对她来说,太刺激了……她转身,对上那张不明鬼神的傩面。
“害怕?”
游南枝摇头,“喘不过气……”
她泪流满面,却没有哭声。
“我不是瑾娘……你找不到她的……”她脱力跌坐在低上,忍着肺裂般的疼痛,把伪装瑾娘的外衣脱掉,丢远。
很久没有得到回应,游南枝以为他已经走了,才难受得哭出声。急促频繁地换气,但真正吸进去的就那么一点点。不过聊胜于无。
此地不宜久留,她匍匐到墙边,强撑着站起来,扶墙慢慢地往外走。
“哭得真难听。”
他把人给端起来,没让游南枝靠着他。松松垮垮地,游南枝怕他把自己给摔了,拽着他衣襟,自己靠过去。
他忽然停下脚步,游南枝以为他嫌自己此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要撒手,抬起手臂,绕到他颈后,交叉锁死。
“你救我,会有好报的。”
男人嗤笑,最终没有丢下她。
再往前一步就是热闹的街。
游南枝胸部的压迫感和紧缩感已经缓解很多。她拍拍男人,示意放她下来。她背靠墙壁,拍自己的胸口,等待呼吸的频率渐渐平复。她擦干眼泪,看向旁边。
人已经离去,背影融进巷子的暗处。
她走入人群里,前往与伙伴相约的地点。
月光下,假面男回到方才打斗的地点,解了一个黑衣人的僵尸穴,而后迅速跃上屋顶。
只见黑衣人痛苦地吐了一口血,而后爬起身离开。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在盯着他。出了城郊,黑衣人地步伐越加急切,仿佛目的地近在眼前。
一支长箭划破夜空,从后射穿他的胸膛,黑衣人倒下。
宋存脱下新制的蓝黑白三色交织的假面,气不打一处来,暗骂射箭者。
他回身,转往鬼市隐街。
灯笼摊还没摆开,宋存在街上无所事事地瞎逛。
“阿婶……”他望见幽暗的街上出现买卖灯笼的摊主,迎上去,帮她拎比人还大的麻袋,跨步走向摊位。
“急什么?”
宋存转身等她,“我差一点就逮住坑害我好几次的人。”
“你打到人。”阿婶提醒他。
“啊,对不住。”宋存侧身让路,避开看人家的脸。
阿婶在收拾摊位。
宋存在一旁问:“城东郊外,往……的方向。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或场所吗?”
阿婶一时手松,拿不稳灯笼。宋存捡起来,递给她,“你,有点不对劲。”
“我有何不对劲?那还不是让你气的!”阿婶接过灯笼,继续数落他,“跟你师傅一样不破杀戒就算了,你还接死人的委托。接死人的活能挣多少钱?一个破玉镯……”
“你要是嫌,把玉镯给我,权当我接私活了。”宋存伸手。
“当我面接私活,你怎么不当我死了?”阿婶用灯笼扎他手掌。
“所以,那个方向有何麻烦的人?”
“没有。”阿婶斩钉截铁,“你少多管闲事,什么麻烦都没有。”
“都收钱了,不算闲事。”宋存指着阿婶腰间露出的玉镯说。
送孤女回乡,得一玉镯。在这里算是亏本买卖,宋存接了。对阿婶先斩后奏,他理亏,把玉镯给了阿婶。
“反正你出力。”阿婶把玉镯重新放好,“自己小心点。”
这时,阿婶注意到不远处有人踟蹰,想上前,却顾及宋存。
宋存收到阿婶的指示,悄悄离开。他去时眼神回避,只在她黛色的衣裙上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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