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阻止这对母子寻死,唯一的方法就是治好他,圆宝思来想去,她年纪小,要说自己能治病,不说这母子不信,自己爹娘都会阻止。
医者父母心,她也不能放任不管。
而眼下夜深人静,便是个好机会。
圆宝静静地躺着,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估计着大家都睡着了,便偷偷爬起来,悄悄地走到床边,想要给顾文誉认真地把脉。
这刚站到床边时,突然就听见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圆宝吓了一跳,拍了拍胸口凑过去,小声道:“你还没睡?”
“也没多少时间了,不想就这么睡过去,免得脏了人家的屋子。”
他轻声说着,比起刚才,声音更有气无力了些。
圆宝也不废话了,“我能治好你,相对的,你也帮我忙可以吗?”
略显稚嫩的声音轻轻说着话,顾文誉听着没由来的就觉得沉重的心情轻松了一些,忍不住逗她,“圆宝妹妹真厉害,咳咳,你是不是想吃糖了?”
圆宝早预料到顾文誉不会信她,毕竟她现在年纪就摆在这儿,她手上又没银针更没药材,空口讲白话的确是很难让人相信。
眼下是真的没法子,圆宝只能尽量说服他,“我小时候被奶奶虐待得厉害,幸好遇见了师父,这才保住了性命,虽然我学到的医术不多,但是你身上的毒我还是能解的。现在我手上没有药材在手,但我保证,只要我回到村里就能采到药医治你,你反正都要死了,信我一次也无妨吧,若我真的治好了你,那婶婶也不至于总想着轻生不是么?”
四周漆黑一片,圆宝看不见顾文誉震惊的模样,听不见他的回复,只觉得他还是不信,便继续劝说,“你这么年轻,就没有梦想吗?没有想做但还没有做到的事情吗?活下去难道不比死去更好吗?”
“你是说,我中毒了?”
顾文誉的声音微微颤抖,不知道是震惊还是生气,大概两者都有,圆宝觉得自己已经成功说服了他,“怎么样?机会只有一次,你确定你不想活了吗?”
他当然想活了。
城里的大夫都说他寒邪入骨需要慢慢调理,乡下的郎中说他伤寒入体需要慢慢调理,他听了信了,一直都要好好服药,好好休息,可是,他却感觉自己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顾文誉也想过自己是中毒,奈何寻了这么多的郎中,都说不是中毒,于是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没想到自己会在一个小女孩口中听到这个诊断。
“原来如此,呵呵,真够狠心的。”顾文誉自言自语道。
圆宝知道自己已经说服他了,“我需要你帮我忙,从前我师父是偷偷教导我的,家里人都不知道,所以我需要你帮我。”
“我明白了,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师父。”
圆宝瞪眼,这话听着她怎么好像吃亏了,“意思是这个意思,但实际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你懂不懂?”
“懂。”顾文誉毫不掩饰地笑出声,却又在承诺,“我在世一日,便会尽力护你一日。”
“那这事就这样了,你明日自己想办法跟我们回村。”圆宝安心了,趁着天黑没人看到,她用手指沾了生露,直接把手指塞到他口中摸了下,然后悄悄地走回去自己的位置躺下,安心睡觉了。
软软的手指在他的舌头上轻轻划过,顾文誉刚想出声,圆宝便转身走了。
这是想在他口中找糖果?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这姑娘奇怪得很。
圆宝说能治好她,他是不信的,虽说农家的女孩早当家,圆宝这个年纪说话有板有眼的他并不意外,但懂医术,这是不可能的。不说辨别草药要多少年,就是看诊断症到开方,也要好些年的经验累积,除非圆宝一出生就开始学习医术,别人牙牙学语她认药草。
可矛盾的是,他又不得不相信她。
当日他在外祖母急病逝世当日突然晕倒染病,次日他父亲也忽然病倒,相熟的大夫寻不着人,之后家里找来的大夫治不好他们,恰逢有大师到府中做客,掐指一算算到他们母子是不祥之人,破解的方法是他父亲把他们母子赶出家门。
只有他是中毒的,他是被害的,这才解释得了,为何这么多事情都这般凑巧。
母亲被休弃,他被另立门户,母族不肯接纳他们,母亲把外祖母送她的贴身玉佩当了钱,一路给他找大夫找郎中诊治,银两花了不少,病却是一天比一天严重。
他放弃了,便说服母亲投靠郑叔。
姚氏一族经商,外祖母经常跟着外祖父四处奔走收货,有次在路上救下了打猎受伤的郑兴,之后郑兴便与姚家多有接触。据母亲所说,当年外祖母觉得郑兴人品不错,有意将母亲嫁给他,可是外祖父却是看上了他那个当官的父亲,强行拆散了鸳鸯。
之后兴叔虽然和母亲不再见面,却在他出生后时常给他送山货毛皮来,便是他染病之前,也还是收到过镖师帮忙捎带的山货,所以他才会想到要把母亲托付,毕竟他与兴叔也有通信,得知他从未娶亲。
然而大京离此处路途遥远,不论是货物或者信件都是靠顺路的人捎带,有时候还会出现先收到的信是后来写的,后收到的信是早一两年写的。
如今,投靠无门又身染重疾的他,唯一的希望就在一个孩子身上,那么他信了又何妨?
即便是误信,又能比现状更差吗?
想通的顾文誉自嘲一笑,放松了心情,闭眼睡觉。
次日一早,顾文誉对姚氏说他梦见了外祖母,外祖母让他不要放弃,于是他决定要再找一个郎中试试看。
姚氏喜得又哭了一回,听了顾文誉的安排,先跟方大富一家到方家村,顺便去拜祭一下兴叔。
圆宝见联盟达成,想着能利用就不要浪费,将自己画的牡丹图让顾文誉给估一下价。
惊讶于圆宝构图之精湛,顾文誉莫名的就对圆宝多信任了几分。
他忽然想起,他从小便是过目不忘,别人六岁开蒙,他六岁已能把四书五经倒背如流,那么圆宝在医术上有天赋,这又有什么好意外的呢?
活下去的希望有了,人也似乎觉得精神了些,想了想便提了个主意,“正所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你们这身衣着拿着再好的花样去,绣坊肯定不会给高价。与其浪费时间和绣坊的人拉锯,还不如让我娘去,直接报个差不多的价格,早些卖了早些回家。”
说完,他又温温和和地补充一句,“当然了,这只是我的建议,你们若想自己去谈也是可以的,这花样若是放在大京,至少能换十两银子,但这偏僻小县城吧,二、三两银子也是有的。”
方大富和宁氏都不擅长与人打交道,有人愿意帮忙,他们自是一万个愿意。
宁氏母族是商户,又做过当家主母,这点小事不在话下,出去一阵子就带了三两银子回来,还说日后再有这样大幅的花样,绣坊也还是这个价收。
三两银子在方大富手中捧着许久,才依依不舍地交到宁氏手中,豪气地说顾文誉看郎中的诊费他给包了。
宁氏哭笑不得,小心的把银子藏在怀中,“这回家里修房子的钱都有了,待会儿买一束肉脯,再买一斗豆子,回去就找老童生给正宝开蒙。”
“娘,我们不找老童生开蒙了。”圆宝说道,“你想想,那老童生连秀才都考不上,学问估计好不到哪儿去,哥哥早过了开蒙的年纪了,还是得找个好先生才行。”
圆宝掰着手指头算给宁氏听,一个月画一幅花样儿,一年就有三十六两银子,正宝到镇上的私塾读书,束脩一年五两,就算饭食和笔墨纸张那些再贵,一年用上十两银子,也还剩二十一两呢,到时家里买辆驴车,每天送正宝上下课,还能路上载人补贴一些。家里也没什么开销,快冬天的时候购置几床棉被,家里各人添几件新衣,算上粮食什么的,应该还能存上两三两银子。
方大富和宁氏光听着购置这些购置那些还有剩下的,心里就欢喜不已,根本就没去想孩子是哪儿学来的算术。
姚氏和顾文誉是知道县城有定时安排人给教导简单算学的,所以也没觉得圆宝会算术有什么特别,只是觉得她一个农家的孩子,在算学上颇有天赋,算得又快又准。
正宝满脸期待地看向爹娘,当初被小叔抢了他读书的机会,他没觉有什么,后来见小叔读书了就不用干活,他很是羡慕;再后来奶奶请老童生来他们家吃饭,村长领着族里的人来拜会,求老童生给写信写字,他就很渴望自己也会写字;最后老童生当着众人的面叮嘱小叔,说让他好好读书,他日考上秀才,考上举人,然后当个百姓爱戴的好官。
看着小叔端正行礼受教的那一刻,他心里头就有一团火,他想要读书,想要识字,不为当什么百姓爱戴的大官,只为能让爹娘和妹妹不再被欺负,只为他们都能吃饱饭。
在他看来,能让老童生给他开蒙,日后在镇上找个掌柜的活,有了工钱家里的不用再过苦日子,可现在若是能到镇上读书,那意义就不一样了,他也许,真的能成为大官。
许久,在正宝期待的目光下,方大富长出一口气,“还是找老童生给开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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