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昌十七年冬,年轻的徐小将军从京城回到北疆,满目的风雪遮掩天地,雪狼高翔。寒风卷起的白雪围绕着他和马匹打转。
高扬的声音从遥远的帐子处传来,一个小黑点立在雪地里朝他挥手。他驱马靠近些才看出来是文辉。文辉扬声道:“整天在外面跑来跑去,不冷吗?”
徐清淮跳下马去,那雪狼却一直悬空扑腾着雪,他皱眉不耐烦道:“它老是啄我!”
文辉牵了他的马,哈着热气说:“它还小,哪是那么好驯服的。”
徐清淮拍了拍身上沾染的雪,指着头顶乱飞的雪狼,“我还驯服不了它?再敢啄我就拔光你的毛,炖汤喝!”
雪狼似乎听懂了一般,立刻冲着徐清淮直冲过来,徐清淮伸手打到了它的翅膀,它便立刻飞不稳了,险些摔着,扑腾了几下翅膀,惺惺地飞到了帐子顶上立着。
文辉将马匹栓好,“知道你想喝汤了,帐子里有炖的羊汤,去喝些暖暖身子。”
“那也行。”徐清淮抬头对着雪狼道,“今天你有替罪羊了,我就勉为其难不治你了。”
文辉无奈道:“快点吧,再等就凉透了。”
两人进了帐子,徐清淮优哉游哉地闻了一圈,笑着坐下,道:“这不一直煨着呢吗?明明那么好心,却又非要表现得不耐烦,说句好听的能怎么你了?”
文辉盛上汤,摔在徐清淮面前,“你小子长本事了?”
徐清淮笑着端起,故意狠命地一吸气,赞叹道:“文小将军好厨艺啊!真是没想到,你不仅长了一副老妈子一般的嘴,还有一身老妈子一样的厨艺啊!”
文辉坐在一旁啧了一声,“不吃滚出去。”
“别!”徐清淮咕嘟咕嘟几口下肚,格外畅快地一笑,“你今天怎么这么好心?”
文辉起了身,不知道在看什么,背对着徐清淮,悠闲道:“你自己的生辰你不知道?”
“……生辰?”徐清淮一时间发了懵,然后才忽然想起来这回事。他从小到大都没有把生辰放在眼里过,儿时不得徐傅喜欢,母亲又是个冷淡性子,虽然能记得他的生辰,但也没有格外重视过,倒是皇后娘娘从前就记得他的生辰,每年都会给他送些衣裳玩意什么的,后来收养了他,也是年年都记得。只不过自从他开始学武,跟着文老将军在北疆奔波之后就再也不把生辰放在心上了。
文辉回过头来,道:“前些日子回京城,我姐让你等到生辰之后再走,可你偏要走,我们回来也就罢了,我姐这么疼你,你那么着急回来做什么?”
徐清淮姿态随意地蜷着腿,“我刚回去几天,京城中便传扬我背靠文家,行事张扬,目无王法。若我再有什么特权,只怕没几日就要被那些个文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其实你这个年纪,回京城也挺好的。边疆没有仗可打,不会有什么前途。”
徐清淮道:“那怎么行?我都把这儿当家了。”
“你现在十五岁,今日就算是十六岁了,再过几年就该议亲了,早早就在京城留下一个不好的名声,改日还有谁敢嫁给你?当年抚宁侯可是二十就娶了你母亲,多少女子泪洒京城呢。”
徐清淮不屑道:“你怎么不说你现在多少岁了?”
文辉蹙眉,“这地方是文家封地,文家要世代留在此处,可你大好年华,我姐又极为看重你。京城有许多权位斗争,不是你想要不接触就能不接触的,其中牵扯很多利害关系。若是迫不得已,你的婚事可能会是权力斗争之下的牺牲品。”
他顿了一顿,似是想起了文昭。当初文昭便是很不情愿地嫁给了洪昌帝,本是一腔报国心,想要做一个横刀跃马的女将军,却最终只能因为先帝的一句话就嫁了人。那时候文辉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只记得姐姐从那以后就一直嘱咐他要做一个报国的将军。
文辉摆摆手,“罢了,你年纪小,这些东西不能跟你说。只是边疆苦寒,在这里只有一眼望到头的一辈子,不如回京城经营,亦或是拿到沙崧的兵权。”
洪昌帝明显有收回徐傅兵权的意思,其实文辉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如今高家还有很大的势力,又有钟吾宁这一脉,来日不可限量,徐傅失了兵权不算大事,但到时候徐家包括徐清淮都极有可能是高家打压的对象。他如今占着皇后养子的身份,在高家眼里本就是一个威胁,就算是他从没有把自己当成皇子,也一定会受到针对。既然有个皇帝皇后养子的身份,倒不如替皇帝拿了徐傅的兵权,博取皇帝持久的信任,又能自己养一股势力。
徐清淮其实已经想到了这些,他最好的结果就是前去沙崧,此生此世都再也不回京城。不然就只能在京城做一个闲散的小侯爷,什么势力都不能有,背着纨绔的骂名浑浑噩噩过一辈子,谁也不必忌惮他。
但若是想拿到沙崧的兵权,那就只能回京城经营一段时间,可能需要好几年也不一定,总之一定要走这一条路。
徐清淮假装毫不在意道:“再说吧,说不定哪天我在这里呆够了,也就回京城了呢。不过,在京城成婚倒是不一定,京城里的人娇生惯养,说不定还骂过我呢,我可不乐意要。”
“小崽子,谁管你!徐傅做不得你的主,圣上和我姐可不一定,若你有本事让他们闭嘴,那你爱娶谁娶谁。说不定到时候我还会敬佩你有几分手段。”文辉说着将一根马鞭丢过去。
徐清淮一把接住,“那是自然!你就等着看那一天吧。”他惊喜地拿着马鞭在手中细细端详。这是用上好的红牛皮制成的,柄上扣着一枚银环,雕刻不算精美,但用料绝非儿戏。他欣喜地站起身,“你做的?”
文辉若无其事道:“生辰礼物,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当然也不是什么难做的东西,你收着就行,不必放在心上。”
“哦。”徐清淮欣赏着马鞭,点点头,转头就窜了出去。文辉惊了一瞬,紧赶慢赶地赶出去,“你又要去哪!”
徐清淮已经解了马匹,跳了上去,笑道:“试试马鞭。文小将军,比一场吗?”
文辉惊讶地笑了一声,立刻遣人去牵马,道:“雪原策马啊?你才在北疆多久,比得过我吗?别到时候要哭啊!”
“这话说得有些早了!”说罢,徐清淮已经一甩马鞭,策马飞驰出去。
马蹄前的白雪激扬,雪雾拂面,寒气如流水般在身边经过,仿佛有一座大山渐行渐近,寒冷的雪花消失不见,面前是一片苍白的沙地。
徐清淮勒马,缓缓停住脚步。他的下颌勾勒出清晰凌厉的线条,早已褪去了五年前的稚嫩,冷静地看着几里之外扬起的风沙,那是北岐数万骑兵踏过留下的痕迹。
若说徐傅是他所厌恶的人,但又不得不说徐傅实在是有些手段。只要徐傅想要打仗,北岐必定无法抗衡,但若他不想打,便能以强硬的手段与北岐周旋数年,逼迫北岐退兵。虽然徐清淮并不知道徐傅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可以知道徐傅绝对可以称得上一员悍将,洪昌帝忌惮他是有道理的,说不定哪天他不高兴了,就打进了京城去呢。
北岐在听闻徐傅丢了兵权之后立刻就按捺不住了,可见徐傅从前二十年对北岐的震慑力有多强。在他们眼里,徐清淮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但实际上他也已经在北疆历练了五年了,如今正是及冠之年,与当初徐傅拿下沙崧的时候同岁。
或许北岐骑兵还是小看了这位徐小将军,初次战役便被打了个落荒而逃。这一仗也是徐清淮在沙崧营立威的一仗,从那以后,徐傅旧日里的手下才不敢再对他耍什么心思。
实际上徐清淮的脾气和徐傅相差无几,从来的杀伐果断,说一不二,打起仗来也是如狼似虎,喜欢和敌军周旋,就像是腾飞而起的猎隼在高空中盯着地面上的猎物,饶有兴致地陪他们玩,但一旦没有了耐心,便会毫不犹豫地手起刀落,杀得片甲不留。
直到有一日徐清淮在最前线看见了对面隐藏在沙尘里的金色盔甲,座下是一匹白鬃铁蹄,与以往所见的北岐骑兵大有不同,他才有了一丝兴趣,轻笑着望着对面的北岐骑兵。
就算是他们有一尊大佛坐镇,难不成还能打得过他吗?
徐清淮这样想着,随即发号施令,叫身后的将士停在原处,不要轻举妄动。这个意思就是他想单枪匹马去会一会对面那尊大佛。
尚青云手里握着缰绳,坐在马上,眯眼看向那个方向,靠近徐清淮,道:“我知道他啊,听说当年老侯爷在这里的时候,北岐连打败仗,这位北岐太子七岁就上了前线。没想到十年过去了,还能有机会在这里见到他。”
徐清淮淡淡看着,饶有兴趣地挑起嘴角,“十七岁的太子啊。”
“别看他年龄小,听说在军中很有威信,北岐军当年也是胜过那么几次的,甚至有精力和老侯爷周旋了许久。不过太子终究不是打仗的材料,穿上铠甲也不一定能提得起刀啊。”尚青云啧啧得摇摇头。
徐清淮却看见那人忽然从背后抽出钢刀,一道冷厉的光一闪而过,紧紧握在手里。那抽刀的姿势是个练家子,不像是养尊处优的太子所能做到的。徐清淮顿时感到更有趣了,只是看不清那人的脸,他一夹马腹,缓缓往前走了几步,才勉强看清了,那是一张面具,黄金面具,高高束起的长发衬得人身姿挺拔。
没等尚青云说什么,徐清淮已经握着没出鞘的刀飞驰出去,却在与那位太子碰头的时候长刀凌空而现,冷锋相交,犹如大漠里的一道闪电。徐清淮惊了一惊,他原以为自己的速度够快,却没想着这位太子用刀更是以快为准则,快到让他险些没有接住。但在力气上,太子略逊一筹,因而他不会在一个动作上多逗留,而是急忙转了刀锋。刀锋略过徐清淮的耳侧,他急急地一歪头,却依旧被划落了几缕发丝。
徐清淮惊讶地撇了一眼落发,转而对上面具之下那双冷厉的眸子,冷笑道:“很漂亮的身手。只是没想到你们北岐已经沦落到需要一个太子亲自上阵了?”
对方不语。
徐清淮微微挑眉,三两下几个动作就轻易挑了太子的刀,狠狠地扎在了地上。太子见状,急忙拉住缰绳弯腰去捡,却被徐清淮横刀一挡,又微微一转刀锋将那柄轻便的改良仪刀又挑到了自己身后,然后刀指太子,道:“我还从来没见过北岐太子长什么模样,摘了面具,我就还给你。”
徐清淮天生就对未知的事情极有兴趣,特别是这种刻意遮掩自己的,不是面貌丑陋,就是长得太过于惊世骇俗。徐清淮是一个极为坦荡的人,喜欢剥开他人的伪装,坦坦荡荡打一场。他从一开始甚至怀疑了这个太子是不是个女的,因为仪刀本不是能上战场的东西,因为重量轻,战场上的男儿郎不会用这东西。这东西胜在敏捷,但是战场是拼力气的地方,而眼前之人虽然穿了铠甲,却又显得那么瘦削,露出的眼睛更是带着一种女子的阴柔。
徐清淮好奇极了,万一真就是个女扮男装的呢。
太子掉头就走,但又被徐清淮极为迅速地打马赶上,围着太子绕了一圈又一圈,显示出极强的戏耍之态。徐清淮明朗地笑了一声,大声道:“力气小,长得瘦,用的刀还是那种。你是女的吗?”
这声音清晰,具有穿透力,几百米之外的沙崧军听得一清二楚,顿时哈哈大笑。实际上北岐军也能听见,北岐的士兵气恼地大喝一声,正要往前,却见徐清淮一刀刺向太子的面部,但被太子赤手空拳接住。
太子微微皱眉,他感觉到徐清淮没有用全力,不是想要一击致命,可能是在玩他,但已经来不及,徐清淮忽然后退,逼得他不得不也后退。徐清淮又猛然用力,让太子惊讶地连忙仰身躲避,这一刀倒像是冲着他的命去的,但是也还是没有用力,更像是逼迫他躲避。
趁着这个机会,徐清淮轻笑一声,忽然拿刀尖往前一挑,刺啦一声一阵金属被切开的声音。太子心道不好,感觉到脸上的面具忽然松了。此时两人的马匹几乎贴在了一起,徐清淮见太子拉着缰绳急忙起身,另一只手扶着面具意图逃跑,他立刻斩断了对方的缰绳,太子手上一松,仰面险些跌落下去,只觉一只冰冷坚硬的手臂忽然接住他,下一刻便感觉到腹部遭受到了撞击。
他被生生拖在了徐清淮的马上,面朝下的面具也在此刻忽然掉落,碎成了两半。徐清淮掐住了他的脖子,迫使他抬头,然后便对上了那人的眼睛。
徐清淮心底忽然一颤,这是个男人,但眉眼深邃,阴狠之中仿佛带着一抹柔情,一定是一个极其温顺和气的太子。其实他在手掌放在太子脖子上的那一刻就感受清楚了这是个男人,两人相斗的时候他也看见了喉结,只不过因为太子太瘦而无法确认。
“放我下去!”那声音清脆,听得让人心里明亮。
徐清淮呼吸一凝,过了片刻才看见太子从自己腰上拔出了一把匕首,狠命地刺向他的□□马匹,这一道闪光将徐清淮的思绪拉回现实,他急忙一脚踹掉了那把匕首,看见太子的手被踹到之后瞬间由惨白变作火红,颤抖着想要挣脱下去。
徐清淮“嘶”了一声,收刀之后手臂紧环着身前的人,猛夹马腹,奔向沙崧军的方向去。北岐军见状,立刻冲锋,却听那扬长而去的身影大笑了两声,扬声道:“若是要打,你们太子活不过今日!”
“轰隆”一声巨响,太子被扒了铠甲捆成粽子丢进了帐子里,堵上了嘴,外面是驻守的沙崧军,他手脚都被绑住,站也站不起来,坐也坐不舒坦。
日暮西下,残阳如火,一道刺眼的亮光闪过,太子微微眯眼,只见白日里将他驮在马上的那个将军掀帘进来,一见到他就笑了一声,道:“呀,绑得这么结实?”
太子对徐清淮怒目而视,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见徐清淮蹲下来,伸手捏住太子的下巴,道:“我派人去给你们北岐送信了,我也可以像徐傅一样保证不再跟北岐打仗,但是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北岐另择太子。你,我要了。”
太子呜呜地挣扎着,徐清淮恍然大悟一般道:“啊对,这事还得问问你愿不愿意。”
他摘了他嘴里塞着的布,然后便迎来了一顿劈头盖脸的谩骂,徐清淮叹了口气,坐在太子一边道:“我打听过了,你不是北岐皇帝的亲生儿子,北岐除了你,也有其他的宗亲可以用,他们早已对你的太子之位虎视眈眈,其实你要是回去的话,将来要面对的政敌绝对不在少数,他们是巴不得你死在这里的。倘若我要求用你一命换两国停战,你觉得他们会同意吗?我还会留你一直活着。”
“要杀要剐随你处置,何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可是我没有想要杀了你啊。”徐清淮笑了一声,不自觉伸手蹭了一下太子的脸,但被无情地扭头忽视了。徐清淮惺惺地收了手,道:“我从前觉得既然能上战场,心一定是像刀子一样硬,至少不会对任何一个人心软,但如今一看,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太子的头扭到一边,丝毫不搭腔,徐清淮便自顾自地说:“其实想想,在边疆的人,确实是能一眼望到人生的尽头的,你这样活在权力斗争中心的人,实际上也活得辛苦。我呢,可能终生孤苦无依,最后孤独终老,咱们倒不如相互帮一把。”
徐清淮冷不丁来了一句,“我娶了你怎么样?”
太子惊讶地转过头,双腿并拢猛地踹开了身边的人,咬牙切齿道:“我活得一点也不辛苦,不必你帮忙了!”
徐清淮被踹了一脚,歪倒在地上,急忙扶着地坐正了。他也不恼怒,赔了一个笑,道:“我知道你一时无法接受,可是我活得辛苦啊。”
他凑近一些,一整个人都几乎压在了太子身上。“我还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能长成你这样,我今儿想了一下午,是该将你放回去还是直接杀了,放回去的话以你的能耐一定会是一大祸患,杀了的话我又舍不得。”
太子身后是矮榻,正好能垫着他扬起的头。他的身子僵硬,双手被绑在身后丝毫动弹不得,咬着牙道:“你滚开!”
徐清淮对着他淡笑一声,“其实我长这么大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思,当然也没有看上过什么人。但今天思来想去,觉得既然余生无望,倒不如放肆一次。”
太子蹙眉喘息着,疑问道:“你好龙阳?”
徐清淮思索了一下,“我跟一群男人相处了这么多年,还从未好过。或许只是好你。”
他说着一手扶着太子身后的矮榻,一手捏起太子的下巴。他从未生出过这样的渴望,让他的肺腑在一瞬间都灼烧了起来,他原本不确定这是一种什么感情,但又在这一刻清晰地感受到了下身的变化。
就连太子也惊呆了,挣脱开徐清淮的手,一口咬上了他胳膊。隔着衣服徐清淮都感受到了这一口的分量,这太子看起来温顺,其实真是个不好惹的主,说咬就咬,毫不留情。
徐清淮疼得嘶了一声,往后一仰坐在地上,蹙眉看向太子,冷笑一声,“倒是个烈性子,不过我还就喜欢这样的。”说罢,又覆压过去,掰着太子的脑袋想要亲上一口,在嘴唇接触到那张白皙的脸蛋的时候忽然感受到了一股温热,然后他就移开了唇,瞬间愣了。
只是亲了一口,怎么就哭了?!
徐清淮立刻移开了脸,手忙脚乱地伸手给他擦拭泪水,太子却猛地又歪开了头,赌着气一句话也不肯说。
虽然徐清淮第一次干这种事,但是他的脾气可不是能轻易放过一个人的,但不知怎么却忽然心软了。他看不得这样一个人哭,虽然美人流泪真的很好看,但也让他心里忽然揪了一下。
这个太子实际上也才十七岁,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忽然被一双强劲的手臂箍住霸王硬上弓,他定然是害怕的。
徐清淮急忙道歉:“别哭啊!我错了!我就是……亲一口罢了,我真不是想怎么了你!我真错了,我再也不这样了行吗!不行你亲回来!”
太子眼眶发红,恶狠狠看向他,“你这人是不是有病?”
“我……”徐清淮哽了,坐到一边去了。
他咬咬牙,恨自己还是心肠太软了,然后叹息一声,“我给你赔罪,你想怎么的吧?”
太子冷声道:“放我回去。”
徐清淮起身掀帘,然后又走了回来,道:“天黑了,走不了,而且容易遇到狼,吃了你怎么办?”他是故意在吓唬太子。
太子沉了口气,他不是小孩子,不会被吓到,但紧紧抓着这个可以谈判的机会,“要不你给我松开?”
“那可不行,你要是跑了,我怎么办?”
太子无奈道:“我跑了你会死?”
徐清淮轻声一笑,“不至于会死吧,但是会寂寞啊。”
“……”
徐清淮叫人往他帐子里送了晚饭,他亲手端到了太子面前,道:“松是不能松的,跑也是不能跑的,今晚你要跟我待在一起,不如吃点垫垫肚子,否则你要是饿死了自己,我就把你在大昭埋了。”
“畜生。”
徐清淮毫不在意这句谩骂,笑道:“我爹就是畜生,我就是小畜生。”
“……你给我解开,我自己吃。”太子终于松了松口,他又想了想,接着道:“你这里守备森严,距离北岐大营又那么远,我怎么能徒步跑回去?”
徐清淮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而且这太子看起来也不是什么身强体壮的人,用刀都要用轻型的刀,又被绑着手脚这么久,怎么想都不像是能有力气孤身走回去的。
他看见了太子的手腕已经被绳子勒得通红,心里有了一点心疼,然后就靠近过去解开了绳子。
太子疑惑地看向他。说实在的,大昭人的长相与北岐人有很大的差距,中原人骨骼宽大,肤色比北岐人更深,但徐清淮却隐约有一种北岐人的特征,肤色偏白,眉眼深邃又凌厉,但又像大昭人那样身形高挑。
太子淡淡垂眸看着正在低头给自己的脚腕解开绳子的人,在一刹那想起来一个人。
鸿岳将军。
苍狼军内部知道鸿岳是被徐傅掳走的,只是是死是活一直无从知晓。但是北岐传扬的一直都是鸿岳战死了,因为一个将军沦为俘虏,无论是死是活都是莫大的耻辱。
太子敏锐的洞察力让他怀疑了这一点,鸿岳被俘虏是二十一年前的事情了。
徐清淮一抬头就对上了太子紧盯着他的眼睛,注意到太子急忙撇开了眼睛,他笑笑道:“我好看吗?”
太子不说话,自觉地过去端起饭碗,但是在刚刚送到嘴边的时候又迟疑了。
不论徐清淮是不是鸿岳的儿子,他都一定是徐傅的儿子。徐傅的脾气几乎是两个国家的人都心知肚明的,他干得出来强取豪夺的事,徐清淮也能干得出来。倘若这饮食中有毒……
徐清淮道:“你该不会觉得我下毒了吧?”
太子愣怔了一瞬,若无其事地问道:“你多少岁?”
徐清淮微微挑眉,“洪昌元年腊月二十七日辰时三刻,我的生辰八字。”
他这是把问年龄当成问八字了,太子沉了口气,心里合计了一下。洪昌元年,洪昌帝刚刚登基不足一年,鸿岳也已经消失了一年。果然是这个时候。
太子的思绪深沉,徐清淮见状立刻凑近过来,几乎要贴到太子的身上了,将太子吓了一跳,刚要往后仰,却被徐清淮拦腰扶住,笑着道:“我的生辰八字给你了,你的呢?”
太子微微蹙眉,伸手要推开他,但是徐清淮的胸膛实在是有些坚硬,推不动,他便冷声道:“忘了。”
“忘了?”徐清淮不信,挑起嘴角轻笑一声,然后俯身要亲上去。
太子便急忙推搡着他凑过来的脸,道:“没忘!亥月既望,子时一刻。”
萧云山的脸色有些难看,被徐清淮吓到了。徐清淮既然得到了答案,于是也不再吓唬他,松了手,坐正了回去。在心里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打算把这生辰八字交给算命的看看。
他拿起筷子吃了几口,然后把筷子塞到了太子手里,挑眉道:“既然怕我下毒,那就只能跟我吃同一碗了。”
太子出奇地没有反抗。
那一夜睡得也还算安稳,太子不像一般俘虏一样寻死觅活,反倒是异常镇静。徐清淮原本还想着初次见面睡一张床不好,想要打个地铺来着,但是看太子这般冷静,像是待在自己家一样,反倒他才像个外人。徐清淮心里不爽了,太子睡在他的卧榻之上,睡得倒是香。
他一气之下掀了铺在地上的草席,溜进了被窝里。一夜过去,什么也没做,太子也仿佛格外信任他一样一睡到天亮。倒是这位徐将军一夜没睡好,良心不允许他做其他事情,但是身体又莫名其妙总是刺激他。
他在心里狠狠发誓,像太子这样温顺的人,他用不了几天就能拿下。
谁知刚发完誓,手下的来报,说是北岐人打过来了,还一把火烧了咱们的粮草。
徐清淮顿时大惊,要知道他们沙崧大营的粮草藏得格外隐蔽,不是经常在这里的人是不可能轻而易举就找到的,北岐人竟然一下就摸到了这个要害之处?!
北岐太子在这里待了有四五天了,按理说几十里的路程,北岐大军立刻就能打过来,就算是迫于徐清淮的威压也不该过了四五天才打过来。他突然明白了这一点,那个看起来若无其事的太子已经把他这里摸清了,还想办法和北岐人通了信。
徐清淮拍案而起,几步到了营帐里,明明这个太子一直都被严加看守,前几日几乎是只要他不在营帐就会立即把这太子绑起来的,只有这两日没有绑着罢了。徐清淮无暇思索他是怎么做到密探了沙崧大营的,冲上去就一把拉住太子的手臂,咬牙道:“你心甘情愿待在我这里,跟我睡在一张床上,竟是为了打探?!”
太子淡淡地看着他,没有丝毫情绪,像是完全料到了徐清淮的举动。“这世上有心甘情愿当俘虏的吗?”
“……”
“我想,你也不会心甘情愿放了我。”
徐清淮实际上有一个想要获得太子心的心思,他的想法很简单,只要将人留在身边,总有焐热的一天。况且他并没有强迫对方做什么,而对方也自始至终淡淡的,让他觉得自己并没有惹对方不高兴。但如果实在没有焐热的时候,他或许也不会强硬地留下对方。何必要闹得那么难看呢?
徐清淮冷了脸色,“那我就只能杀了你了。”
太子平静道:“杀了我,你只是在步徐傅的后尘,致使两国边境无休止地交恶下去。徐傅当年俘虏了我朝将军,抢夺了我朝土地,到现在二十多年了,打来打去,百姓苦不堪言,却成就了你这样一个将军。是呀,不打仗,又何来的将军呢?”
“我也跟你说过,只要你跟了我,两国便再也不会生出战事。”
太子道:“你觉得这可能吗?你让我叛国?还是让我北岐的将士叛国叛主?这世上没有强夺来的和平,唯一的可能就是被强夺的那一方软了骨头!那样得到的也不会是和平,是压抑在暗流之中的汹涌波涛,总会有再次爆发的那一天。”
徐清淮心脏顿了一顿,微微眯眼,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放你回去?一定要断了我手下将士的食?”
“徐将军,我现在是俘虏,你我之间没有对等的关系,你的将士是死是活便不该是我要考虑的。”太子淡淡叹息了一声,“你能放我回去,那是你心好,可我不会次次都遇上你这样的人,做出什么样的反抗,那是我自己的本事。”
徐清淮缓缓松了手,太子的话让他呼吸都凝滞了一瞬。这是一个十七岁的太子说的话,每一句都像是一根冷漠的刺。这不过是他身为俘虏的自保,没有人能够批判他。
太子道:“只有在我烧掉你的粮草之后,我们才能以对等的身份谈判。徐将军,我早已打探过了你们朝廷的近况,洪昌帝驾崩了,现如今掌权的是你们的大皇子,据我所知,这位新太子和你并不对付。大昭朝廷能不能给你粮草我不知道,但是我北岐可以。”
徐清淮:“你打算如何?”
“放我回去,我就把粮草还你。并且承诺,愿意和你进一步和谈,停止战事。”
“倘若我不答应呢?”
太子淡淡一笑,“你今日不答应,也总有答应的那一天。”徐清淮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母亲是谁,但是太子已经完全了解了,因而他能保证,若有一天徐清淮忽然知道了自己的母亲是谁,一定会找他。
徐清淮没有疑虑太久,他沙崧营的将士们跟着他出生入死,纵使没有身份地位,也总比一个太子的性命要重要。他是将军,不能只顾着一己之私。况且这个太子不喜欢他,强留下来只会两败俱伤。
徐清淮:“好,一言为定。”
没过多久,从北岐运来的粮食跨越沙漠送到了沙崧大营,而太子也已经坐在了回北岐的马车里。马蹄踏着沙地扬长而去,檐角的铃铛在风沙里叮当作响,徐清淮带着几个随从的士兵,一路在不远处跟着。
这日遇上了大风,眼睛几乎已经被风沙遮蔽,脸上的黑巾紧紧捂着口鼻,却还是能感觉到无数沙子往脸上击打。而眼前的马车队伍也渐渐消失在了视线里,隐没在了风沙中。
忽然一声惊叫,前方的队伍似乎发生了什么事,马匹嘶鸣,徐清淮急忙策马奔过去,但因为看不清路,心脏紧绷着生怕撞上什么。
靠近之后只见凌乱的北岐人马,徐清淮大呼道:“怎么回事?!你们太子呢!”
“碰上流沙了,马蹄陷进去了!”
徐清淮隐约看见了有马匹往下陷,但似乎并不是太子乘坐的马车,马车不见了,是这匹马的嘶叫惊了太子的马车。
徐清淮随行的人赶了过来,徐清淮道:“帮他们把马救上来。”说罢便急忙策马沿着脚底的车辙印赶去。
其实距离并不远,徐清淮已经能听得见马车和铃铛的声音,也能隐约看见马车的踪迹,他猛甩着马鞭,几乎已经赶上了马车,但马车上没见到车夫,应该是已经被甩了下去。马匹在风沙里会焦躁不安,他一手拉着自己的缰绳,一手去够马车的绳子。他怕里面的人出事,大声叫道:“太子殿下!”
只听干呕的一声,里面有人,没死也没昏过去,徐清淮松了口气,用尽了力气拉住了马车的缰绳,但两匹马明显比□□的这匹马力气要大,任凭他双腿紧夹也没夹住,被整个人拖了下来。
整个身子被沙地摩擦了一段距离,他才艰难爬上了马车。前方并不平坦,有沙丘,有戈壁,还有深谷。而此时车厢里的人已经被晃得昏厥过去,一头砸在了徐清淮的背上。
徐清淮猛地伸出一只手托住他,另一只手艰难拉扯缰绳,却已经很难控制。戈壁地沙子见少,迎面便是悬崖,他呼吸一凝,当机立断抱住太子跳下马车。下一刻只听轰隆一声,马车摔下谷底,徐清淮被摔得痛叫一声,仰面沉沉地呼吸着,急忙看了一眼趴在身上的太子,松了口气。
太子枕着徐清淮的衣裳昏睡了好一会儿,风沙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但随从们还没找到这里,此刻两人也没有马,徐清淮也摔得暂时动不了腿脚。
太子忽然惊醒过来,额上的冷汗还挂着,看见徐清淮一直在看着他,瞬间有些心慌。他记得刚才发生的事,于是小心着说:“……多谢。”
徐清淮道:“我腿动不了了,马也跑了,衣裳给你枕着,你就嘴上一句谢?”
太子:“你要多少钱?”
徐清淮一哽,心里骂了一声。老子救了你,你就这样报答?!
“我不缺钱,实在不行你以身相许。”
太子无奈沉了口气,但现在这情况也实在不好发作,强忍着道:“你说过会放了我。”
徐清淮:“……那算了,不必偿还了。太子殿下别忘了我就好。”
太子沉默了一会儿,“元霄琅,我的名字。”
徐清淮微微一愣,然后笑道:“我会记得的。”
太子只是垂首淡淡一笑,忽然想起十年前的旧事。倘若十年前有人能拉住脱了缰的马,能伸出手把他从那辆马车上救下来,他也不会摔下谷底,也不会满身血迹地走了十几里路回到北岐大营。那是一段漫长的路,若他没有咬牙走,他早已死在了七岁。
他害怕摇晃的马车,害怕近在眼前的死亡。但在此刻,恐惧却如渐渐消失的风沙一样烟消云散,眼前一片清明。
if线和正文的时间线基本匹配,但是因为设定的是萧云山还是北岐太子,所以正文中萧云山这个人物作为大昭乐师所引起的一切蝴蝶效应在这篇番外里都被忽略了。可以当做一个新的故事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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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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