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雾茫茫一片萧瑟,但寝殿里暖意融融。
徐清淮的脑袋窝在元霄琅的颈窝,双手紧抱着那个人,在被窝里露着半个肩。他是被怀里人的动作惊醒的,迷迷糊糊睁眼看见人还在自己怀里,瞬间安心了。
他在梦里梦见了元霄琅是北岐太子,一身金色盔甲和他打了半天,他一眼就看上了这个太子,将人绑了回去。或许是因为在梦里,人的记忆和现实中并不互通,梦里的他只记得是对那个太子一见钟情了,却不记得他们已经做了好多年的夫妻。
刚才他在梦里和元霄琅坐在沙地上谈天说地,元霄琅已经被他说动了,他正要过去亲上一口,没想到却忽然醒了,在惊醒的那一刻特别不自在,但又因为一睁眼看见了怀里的人而瞬间心生荡漾。
元霄琅背对着他喘了口气,嗓音有几分喑哑,“你能不能……”
“嗯?”徐清淮微微动了一动,惹得元霄琅又闷哼了两声。他的双臂环着元霄琅的腰腹,醒了之后手又很不自觉地在那人身上摸了摸,攥着自己喜欢的东西。“再睡一会儿。”
元霄琅哼了一声,脸色红得发烫,立刻将人推开了。
徐清淮吓得睁开眼睛,元霄琅神色微愠,道:“你昨夜做什么梦了?怎么……”他顿了一顿。
因为两人贴得近,所以元霄琅感受得特别清楚,冬日昼短夜长,那什么起来了好几次,让他一夜都没睡好。徐清淮前一日又辛苦地处理了很多政事,他就没忍心将人弄起来。
徐清淮看得懂元霄琅的表情,于是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凑近了一点,笑道:“你觉得我梦见什么了?”
元霄琅吸了口气,微微把脸撇过去,“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推开我,定然是觉察出来什么了。”徐清淮脸皮很厚,在衿被里牵着元霄琅的手抚着自己,元霄琅的手指有些凉,与滚烫碰撞。
徐清淮有些恨自己在梦里太君子了,此时更是生出了火热的欲.望。他另一只手伸到元霄琅脖后,一个翻身俯身在那人眼前,吻了上去。宽大的胸膛罩着昨夜厮杀留下的绯红痕迹,他望着元霄琅含情的眸底,正想着再冲锋陷阵一次。
门外宫人的声音极轻,小心着报道:“陛下,元王殿下,公主过来请安了。”
徐清淮神色一愣,已经被元霄琅强硬地推开了,滚到了床榻里侧。元霄琅撑起身子,道:“先让嬷嬷陪着公主玩一会儿,我即刻就去。”
“是。”
徐清淮就这么亲眼看着嘴边的猎物跑了,一层一层穿上衣裳,把他的战绩遮盖地分毫不露。
昨夜下了雪,宫人正忙活着扫雪,地面潮湿。徐清淮和元霄琅本是不愿意公主来请安的,因为路上打滑,公主年纪又小,怕磕着碰着。
公主虽然年纪小,但规矩礼仪丝毫不差,两三岁就能背诗,时长请安的时候对着徐元两人背上半个时辰,也是因为父皇两个人有耐心,她也就喜欢请安。但实际上徐清淮是不乐意听的,因为她一来请安就必然会打扰他睡觉,但每次一看到公主又立刻没有怨气,看向公主的眼神颇带着几分赞许。
徐清淮对公主寄予厚望,太傅也是在大昭精挑细选出来的,公主倒是也勤勉,这几年每日都按规矩来请安背书,元霄琅每次都是仔细听着,偶尔给指出几个错误。徐清淮则只会夸赞,他觉得当爹就该这样。
太后这两年长久离京,在北岐的沙崧置办了宅子,不知道要住到何年何月,偶尔回来一次,回来就一定会给公主带些玩意,很多都是从北岐带过来的,甚至有一些不是女孩子玩的。公主倒也什么都要,木质的刀剑棍棒玩得不亦乐乎。
元霄琅当年与徐清淮再次成亲,是因为北岐人不愿意他再继续用萧云山的身份,毕竟已经认祖归宗,北岐的脸面都在他身上,因此那时候成亲用的是元霄琅的身份。他在大昭担任摄政王的身份,但是又和徐清淮完全平起平坐,甚至能身穿龙袍,受万人朝拜,因而被称为元王殿下。
皇后是后宫里的一个官职罢了,一旦坐上去了就要受到太多束缚,所以他从不在意这个名分,只要和徐清淮成过亲了,那便是真正的夫妻。皇后之位于他们而言什么都不是。
外面的大臣官员们更是一句话也不会说,反正眼下天下太平,皇帝家里有夫有女,什么都不缺。但有的人盯着潜邸时候的其他将军呢。
比如身在北疆的文辉将军,文昭太后连孙女都有了,虽然这孙女也不是亲的吧,但到底也是名义上的,文辉将军到现在连妻还没娶就有点说不过去了。于是朝中就有人急了,怎么说文将军也是仪表堂堂,地位权势更是不必多说,若是能攀上他也是祖上烧高香了。徐清淮把这事写信送到北疆去问他,说京城里不少官宦家的女儿看上他了,不在乎他的年纪,谁知等了几个月也没等到回信。
第二年公主生辰,太后传信要回京城,徐清淮把在外面的以往的兄弟都招了回来。
秋阳高镍,红枫落在了马车的顶盖上,飘扬着又被吹了下去。
马蹄踏着沙尘滚滚而来,城门上的护卫老远就眺望到了自远方而来的队伍,立刻高鸣号角,扬声道:“太后回京,开城门!”
秋风卷着落叶,文辉策马在队伍的最前头,披风浮动,铁甲作响。身后的马车里装着文昭太后。
队伍浩浩荡荡犹如长龙,街上聚集着很多人,其中不少官员或者富商想要相看这位定国公,他们为了自家的荣耀是丝毫不在意文辉的年纪的,但是从文辉这几个月毫无回信态度来看,他们定然是很难攀附上去的。
其实徐清淮也没有太过在意这件事,毕竟文辉从前也跟他说过,将军在外,一般都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从前两国不安稳的时候,他不可能娶妻之后让妻子跟着他受苦,还要担惊受怕,如今边疆和平了,也依旧要风吹日晒的。他一个三十好几的男人自是怎么样都行,但京城的姑娘娇养,总不好娶了让人家在外受苦。况且,就算是要娶一个,总得是自己喜欢的才行。
街上的人已经垂头丧气,几乎已经放弃了攀附将军的任何念想,但这时候又看见了一小众人马策马而来,领头的将军高束着长发,里面几个编着的小辫,策马时便扬了起来,一只白色狐尾别在腰间,随着马匹的颠簸跳跃着。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也比文辉要年轻得多。
他们顿时又有了兴致,心道能受圣上器重的,当年一刀一枪在战场杀出来的,就算是年纪稍大一点也没事!况且这位看着可是仪表堂堂的青年才俊,只是极少回京,很少见过罢了。
他身也跟着马车,没多久就赶上了文辉,骑在马上,笑着打招呼:“定国公!”
文辉停顿了一下等着他,微微点头,“尚将军。”
宽大的袖袍随风摇摆,尚青云笑道:“三年未见!定国公可成婚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明显就能感受到文辉的脸色变了。但文辉只是叹了一声,平静道:“你拿我打趣?”
尚青云道:“这不是想叫你跟我喝酒吗?”
“那咱们今日去宴上,不醉不休。”
“宫里的酒那是宫里的!我请你就是请我自家的呀!”
文辉愣了一愣,端详着尚青云得意的神色。“难不成你……”
尚青云得意地笑道:“再过两个月,你大侄子就出来了!也有可能是大侄女,总之,你准备好红包吧!”
文辉忙道:“恭喜啊!”
尚青云这才成婚一年多,当初交割沙崧,是他和王卓殊去办的,两位将军一个留任西州,一个留任崧州以东的陕州,一留就是三年。听闻尚青云的妻子是北岐人,他有时候便会打扮成北岐人的样貌,如今一看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两个将军大笑着说话,周围的看客却在这一刻感觉天都塌了。
此番没见到王卓殊将军,想必还在来的路上,但是满朝皆知王家已经明确说过家里的二公子已有心上人,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提亲。想当初太武帝登基,王家这位朝廷新贵当时有多少官宦上赶着去提亲,毕竟同在京城,满京城的人都知道王家世代簪缨,王大公子更是连中三元的人才,只不过王大公子已经同某位表亲结亲了,年龄也长了些,旁人若想攀上王家就只能盯着王卓殊。
谁知道王家态度明确,于是很多人又打听去了吴逊那里。因为自从王卓殊成为朝廷新贵那一日起,吴逊便到处宣扬自己是他的师傅,王卓殊也对他格外孝顺,几乎就是个义子了,当年吴逊在京城的院子也是王卓殊给他出钱置办的。
原以为吴逊这一条线是个容易搭上了,只要送些美酒佳肴他就一定会手下,谁知道这次竟然不管用了。吴逊将所有来送礼的都推了出去,愣是一坛酒也没留下,转头回屋里品起了王卓殊早早送来的酒。
这么一来,当年跟随太武帝的潜邸之臣们几乎已经没有可能攀附上去了。
人生天地间,如白驹过隙。
这些年,元霄琅的身边其实已经少了很多人,莲君跟着王卓殊在外,缭云斋里愿意留下来的便留下来,想要出去做些其他营生的,他给了钱财让他们走了。当年有一个待他格外不同的手下,叫做柳时,这也是他当初救下来的一个被拐卖的孩子,说他不同是因为他的性子有些冷淡,但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却好似想要把一条命都给了。
柳时从前多少次承诺说这一辈子都会待在主子身边,无论让他做什么都愿意。其实元霄琅也有心让他做些别的,只是他似乎没有自己的路要走。直到太武帝登基之后,元霄琅以北岐皇帝的身份来到大昭,他才再一次见到了柳时。后来柳时在他身边待了没多久,忽然有一天跪在他身边说可能要离开主子了。
元霄琅没有多说什么,但也知道从前发生的事情,便叫冷北将人护送出京城了。听冷北说,柳时没有直接离开京城,而是去了一个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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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生辰宴办得火热,其实徐清淮也是为了打消某些官员大臣的心思,毕竟当年之事谁都知道,夏氏谋逆,钟吾氏已废,他一个徐氏的新帝养着夏氏和钟吾氏的孩子着实有点说不过去。且不说这位徐氏皇帝是否真心养娃,公主罪臣之女的身份也是遭人诟病的。
徐清淮有心让公主担当大任,那便要从现在开始就要为她建立威信,即便她现在只是个五岁的娃娃。
公主不似寻常人家的孩子喜欢玩闹,反倒是有一种独特的沉稳,因为常年读书,像是染上了一身的书生气,到哪里都是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徐清淮原以为他这样的人是断不可能养出这样的闺女的,但转念一想公主的性格倒是有些像元霄琅了。
那日生辰宴上许多官员向她赠礼,她也都客客气气回上一两句话,看着极其端庄。徐清淮歪头瞥了一眼元霄琅,心底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元霄琅儿时是被养在北岐皇宫里的,是自小被当做太子养着的,可能打出生之日起身边就都是规矩,他七岁的时候流落大昭,看着便已经有了旁人所没有的沉稳,那他五岁的时候也是像如今的徐霄华一样?
宴席过去大半,殿上许多人也都醉醺醺的了。太后有些劳累,公主便迎上去,扶着太后,道:“孙女扶祖母回去歇息。”
太后只笑笑道:“今日公主是主,可不能将你的客人都丢在此处。公主要留在殿上。”
公主缓缓退了两步,太后便和徐清淮元霄琅两人一起下去了。殿内群臣恭送,最后殿里只剩一个五岁的娃娃和那几位潜邸将军坐镇。
徐清淮回了寝殿便立刻坐到了床榻边上,他不是一个能在酒席上待得住的人,毕竟不喜欢做一些面子上的功夫。相比起来,元霄琅倒是稳重得多,倒上茶水给徐清淮解解酒。
徐清淮仰头喝完之后将被子丢到一边,将元霄琅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道:“公主一个人在宴上,你就不担心?”
元霄琅平静道:“公主常年读书,但学的东西不过都是些纸上谈兵,她是该历练历练,见识一下朝堂之上的诸多嘴脸。群狼环伺,才知道该怎么杀出一条血路。”
徐清淮故意咋舌,“真狠心啊……”
不多说,便来了个小太监过来汇报,说:“公主眼下一切安好,只是有几位官员提起了夏氏和几位将军的恩怨,但公主只说‘在其位,谋其职。将军卫国,不为恩怨。诸位大人身在其职,也是这个道理。’”
元霄琅的神色像是忽然松快了不少,将人遣退下去。只听身边那人笑道:“虽然狠心,却还是时刻担忧着宴上的情况。承淮何时能学会说实话呢?”
元霄琅转头看他,“我方才说得不是实话?”
徐清淮:“是实话……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说你担心公主。”
元霄琅:“担心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不如做些实际的。”
元霄琅一贯是这个性子,能直接做的绝不会多费唇舌。徐清淮深知这一点,毕竟从前元霄琅是怎么对他的,他全都知道。
殿外秋风乍起,落叶在地面划出声响,衬得殿里静了几分。徐清淮二话不说将人揽进怀里,外面天气渐凉,此间温玉软香。
冕旒冠冕掉落榻下,又被重重叠叠的袖袍遮盖住,金色纱帐垂落,珠玉叮当作响。
窗外落了几滴秋雨,洗刷着浮空的尘埃,与一切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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