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祠堂内静悄悄,只留有几声蝉鸣落在静谧月色中。
谢三娘久久不可忘却锦王别院中的那一幕。
她一身骨嗔,赤血滴滴皲裂而落。
左手斑驳交错的参差不齐皮肉而裂,烫烂一般的面疙瘩交横在红袖束缚下。
谢三娘好似暗夜当中的恶鬼,半目鱼露……
身后拉长一点点身影,完全占据吞噬谢三娘的红衣。
来者是个老太太,身穿富贵锦缎,步履稳健。
“三娘。”
很静,语气带有不可抗拒的威严。
谢三娘一听此声,习惯性的颤了一颤。
并没有转头,只慢慢开口。
“祖母。”
在静处,能够清醒的听见谢三娘的尾音不自觉的发抖。
谢三娘很惧。
她的确很惧,谢家国公谢姵在外是个儒雅老太太,门生遍布满朝。
世间的人只说谢姵是个顶顶无欲之人,但终究无人知道那个在外从不吝啬提拔后生,于朝有大念大心之法的国公。
心中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谢三娘知道。
她从小便感受到了这个外祖母不为人知的另外一面。
那个卸下面具的谢姵才是正真的国公。
谢姵也从未想过在谢三娘面前掩盖过,她太过孤独,一见这个野心极其像自己的谢三娘,谢姵掩藏在洁白无瑕的面具下的恶心一点点肆意蔓延。
老太太满头银白的发丝一丝不苟被梳理,发尾束了一根无暇的白玉锦带,衬得一张满脸皱纹的脸多了几分和蔼之意。
谢姵唇角含着一抹温和的笑意,眼尾习惯弯垂。
“啪!”
祠堂中响起一巴掌。
谢三娘半侧脸庞,完好的右脸缓缓出现五个手掌印子。
谢三娘没有抬眸反驳,像是寻常一般,跪在原地正了衣襟,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与在外嚣张跋扈模样大相径庭。
谢姵动了动手腕,幽深的眼眸望着蒲团上跪着的谢三娘“可还执着?”
谢三娘几乎不过脑,脱口便道“三娘不悔。”
答非所问。
红衣之后褴褛的鞭痕叠加渗血,让投在月色下的红衫越发诡艳。
银发鬓边微动,眉眼褪去和蔼,历历狠目落在谢姵脸上。
谢姵嗤笑一声,低沉的声音环绕在祠堂中。
“三年前的大火,那人是何种品性不够让你看清?”
拂袖,坐于椅。
“你为救他毁了半脸!,失了前途.......”
“谢三娘。”
谢姵道此顿了顿,腕间檀香佛珠拨动起来。
压低声音。
“你还是谢家的子孙,还是我谢姵定的未来族长。”
即便是死,也要成为她手里安定大业的棋子。
谢姵望着跪地的谢三娘,不得不承认她是自私的,从谢姵接受谢氏一族的族长之位时便有冥冥之中的驱引使她即便顺风顺水。
就好似她从一开始便定了这桃李满天下下的局势,她不过是按照每一步每一路前行。
所以谢姵有了更大的妄想。
她想成为掌控整个朝堂之人,即便是那一人之下,她也不愿。
但这些野心.......
无人知晓。
低头垂眸的谢三娘很想挺直脊背对祖母自暴自弃道一句。
“我是个废物。”
话如鲠,始终无法脱口而出。
谢姵慢悠悠的声音从头顶传出,那种流窜骨子的畏惧感一点点将谢三娘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心绪击溃。
“边疆乌廉国逃窜的男子还不够将铁飞凤拉下马,你去将那男子找到,带入皇城。”
“这是你在我手中唯一活命的机会。”
谢姵话音刚落,谢三娘即刻抬头。
目光转向祠堂排位下正坐的祖母,祖母是农民致仕,无任何背景,一点一点爬上朝堂上最高位置。
靠的便是以一算十。
朝堂如今三局抗衡,陛下以齐将军钳制铁飞凤,又以祖母抵制司莲理的势力发展......再加上皇太夫在背后暗暗使劲。
倒也算得上平和。
但与铁飞凤侄女铁春来在边疆玷污乌廉国男子之事,若是不闹大,根本不足以撼动铁飞凤位置.......
祖母这是让她去将事闹大。
可......
谢三娘想起在那屋内塌上被女子环腰的“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不想离开皇城,至少不是“他”摇摆不定不愿承认时离开。
谢三娘摇摇头,垂在眼尾的发丝随着摆动的频率拂过她半面可怖面容。
“祖母.......”
谢三娘还未将话脱口而出,谢姵便抬脚踹了过去。
老太太力道并不小,可比起成年养家糊口的女子。
“噗!”
谢三娘被狠狠踹至地面,胸腔起伏呕出一口血。
溅染祠堂冰凉的地砖。
谢姵起身,走到艰难直起身的谢三娘,冷冽留下一句“你姓谢,你母亲也姓谢。”
只残留几缕烛火......
和女子惨烈咳嗽声音。
*
“陛下,这几日着实繁忙啊~”
许鸣雨理了理衣袖,墨眸侧目落在袅袅浮起的香案上。
凌岐未落座,方下朝来不及换件衣袍便急急赶到皇太夫所住的梧息殿,此刻厚重的衣冠压得她额发渗出汗渍。
“父君,儿臣不孝,未能时常伴在父君身旁。”
凌岐掌握了官话,只是照搬套路。
哪晓得许鸣雨今日不吃这一套,反而来了些骨肉亲情的意味,眸中淅沥落下泪珠,本是三十多年岁的男子,平白多了些柔弱惹人疼惜的意味。
这一幕落在凌岐眼中,一瞬间脑中怔裂起来。
“陛下!陛下!你难道从未爱过我吗?”
“陛下!陛下!!!”
男子一身白衣,站在楼宇高台之上,风阔衣袖,恰一只随时而落的无翅鸟雀。
缓缓转身,墨眸蓄泪。
目光厉摄。
一字一句“陛下,一起......死吧......”
凌岐被脑中突然闪过的画面吓得一惊,险些站不稳,素英在一旁眼疾手快扶稳。
小声提示。
“陛下。”
目光所致殿中华服的皇太夫许鸣雨,见他无异样,才轻轻推了推凌岐的手臂。
凌岐回神,抬眸。
一瞬间与许鸣雨瞧了个正着,目光交织之处。
心中颤栗。
许鸣雨......是方才她脑中画面之人。
不!
那人面容明显比他更年轻,更有野心,可一双眼底的墨色心机完完全全不加覆盖的重合。
是年轻时刻的许鸣雨!
许鸣雨不明白自己的女儿为何用这样陌生恐惧的眼神瞧着他,他疑惑却未怀疑“陛下,可是身子不适?”
凌岐避开许鸣雨的目光,手心握紧含糊道“多谢父君关怀,许是这日头有些热,平白扰得儿臣晕。”
许鸣雨眉头一皱,覆手朝一旁侍奉的女官嘱咐“将冰中窖着的酸梅汤端一碗给陛下。”
似乎有些嗔怒,薄唇一抿。
“素英,如何侍奉的!?不知如何照料陛下吗?若是不知......”
“不若换一位女官来侍奉。”
虽是轻飘飘一句话,但已然无尽威严。
素英“砰!”一声跪地,作揖为礼。
“是臣的疏忽,臣罪该万死。”
凌岐自然不愿意照着这个许鸣雨的意思换什么贴身女官,打了个圆场“父君,是儿臣听闻您近来食欲不大好,急着来见您,这才有些急燥了。”
许鸣雨假意怒嗔一句“你这孩子,便是太孝心了。”
眼尾抹了抹,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站起身走到凌岐面前。
一身淡色衣衫却在袖口绣上繁复锦纹,衣袖中伸出一只修长的手缓缓拂上凌岐的发。
一下......两下......
极其轻柔。
又似极尽的宠爱,又似陌生的疏远。
“罢了,你起来吧。”
许鸣雨开口,素英自然站起,仔细候到一旁。
自从那半本书后,凌岐身体越来越恐惧,不知是女帝本能的预告还是冥冥中有何物在引导她。
总之,一切都不太好。
于朝有势力拉扯,于后宫还有真爱一年限期,现在于宫外还有个养在锦王府的“外室”!
凌岐终于体会到了一个成年女子的艰辛。
唉,当家不容易呀。
凌岐还未开口,许鸣雨给她放了个定时大炸弹。
“听闻陛下在宫外宠幸了一男子?”
凌岐身子一僵,嘴角微微一笑“父君从何处听闻的?”
许鸣雨为凌岐掠过耳边的碎发,放缓了声音,极其柔和“女子多情是本性,可陛下也要有分寸......”
分寸.......
这一词极其微妙,譬如凌岐不知他是赞同呢,还是不赞同呢?
许鸣雨说罢,拍拍凌岐的肩膀。
“过几日宫宴,本宫想着陛下后宫空虚,自会向礼部提起于朝中知书达理的公子中选几个入宫侍奉陛下,陛下也当让锦王送那男子参加选秀......”
“选秀.......”凌岐瞪大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后宫还不多吗?
这许鸣雨可是要让她女儿晚上累死吗?
“这.......父君,孤这些日子有些累倦,并无选秀之心。”
许鸣雨为她细心理了理衣袖,指尖拂过领口的帝王之繁纹“陛下身为帝王三宫六院在正常不过了,更何况这宫中仅有太傅一人有孕,陛下子嗣单薄。”
一提到太傅,许鸣雨便话中有话。
“陛下后宫久久未定皇夫,那凤君殿也空荡荡,本宫也是华发早生,不太能为陛下操持后宫之事了。”
简而言之,便是。
你可以找个正经郎君了,老爹我管不动了。
凌岐陪上个笑脸,像是抹了蜜糖“父君容貌出众,身子骨定然硬朗,儿臣还要指望父君指点儿臣呢。”
呵呵呵......
不过才三十出头,这便宜老爹竟然一副老矣模样。
瞧瞧那小腰,小脸。
说是她哥哥,怕都不为过。
许好话谁人都爱听,许鸣雨被逗笑“你啊你,如今倒是才有些儿时的模样。”
凌岐一顿。
脑中模糊出现......
儿时......那城墙之上白衣男子,身后还有一总角的小女童。
朝那男子却生生唤了一句。
“父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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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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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孤的便宜父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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