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嘉在门外心急如焚、度日如年。

“咔嚓——”门终于打开了。

明医生牵着陆熹出来。陆熹一看到妈妈就松开手，哒哒哒地跑过去，朝陆清嘉一扑，脸埋进怀里：“麻麻～麻麻～”

陆清嘉心疼地轻拍安抚：“和明叔叔一起玩得开心吗？妈妈一直在这儿呢。”

明医生引着他们在会客厅的桌边坐下，把手里陆熹一直好奇的手偶小熊递到他面前，说：“熹熹很喜欢贝利吧？送给你。”

陆熹坐在陆清嘉怀里，犹豫地揪手，看了看两个大人：“熹熹可以嘛？”

明医生笑了一下，语气很温柔，“当然可以了。”

陆清嘉摸摸崽崽，“宝贝想玩什么都可以。”

陆熹这才接过贝利，“谢谢叔叔。”

他的小熊不会说话，但小熊可以向贝利学，就像他原本也不会说话，学会了就可以啦。

见陆熹迅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再理睬他们，两个大人开始讨论陆熹的情况。

陆清嘉按耐不住，问：“熹熹他怎么样？”

明琛把填好的儿童孤独症评定量表、诊断观察量表、行为检查表等资料推过去，给陆清嘉看。

“结合刚才的表现和你之前的描述，陆熹确实存在一定的心理问题，根据特征，熹熹应该患有轻度孤独症，也就是自闭症。”

一项项评估看得她头晕目眩，尽管早有预料，陆清嘉还是心跳落了一拍，五雷轰顶，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熹熹……他……”

他还这么小，未来怎么办？为什么会患上孤独症，是不是她哪里没看顾好？能不能治好？需不需要服药，熹熹吃药容易吐……

脑海中千思万绪，陆清嘉神色怔怔，眼泪无知无觉地从眼角滑落，滴到陆熹手上。

“妈妈，眼睛下雨了。”陆熹停下自己的活动，懵懵懂懂地仰起头。

陆清嘉发现熹熹竟然在没有多次呼唤提醒的情况下，第一次主动终止了自己的活动脱离出来，关注到外界。

她强打起精神，挂上笑容面具，胡乱擦了擦脸：“被宝贝发现啦，这么厉害！”

陆熹翻身面朝着陆清嘉，学着妈妈曾经的动作，摸了摸她的眼睛：“熹熹给妈妈打伞，哭哭飞飞～”

人的崩溃只在一瞬间，陆清嘉犟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觉得，自己被打倒了。

她抱着陆熹小小的身子，弯下腰，脸埋在崽崽怀里，借着衣服吸干喷涌而出的泪水，声音暗哑，颤声应和。

“好……好，哭哭飞飞，宝宝……一辈子都要开开心心的。”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孩子要受这个苦，让她来承受吧，熹熹那么懂事，那么乖巧，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世间的苦难何其多，外人难以共情。明医生沉默，把空间让给母子二人，在一旁等老友平静下来。孤独症对每一个家庭都是沉重的打击，更何况陆清嘉独自一人抚养孩子，怎么可能没有压力？

看到这一幕，系统101呐呐无言，内心酸涩。它的智能核心虽然赋予了它类似人类的情感，但人类自身都很难分析清楚复杂的感情，更何况它。

它解决不了熹崽患有孤独症的难题，给陆熹一个健康的身体已经是它所做的最大的努力了。

并没有过很久，努力平复下来后，陆清嘉凭着一股气撑起身体，把陆熹抱到另一边堆满娃娃的角落，说，“熹熹在这里玩一会儿好吗？妈妈和明叔叔说说话。”

她不能倒下，不能让熹熹跟着担心。她是母亲，是熹熹唯一的依靠，要站起来，要为崽崽的以后做打算，扛起他的未来。

“……好。”陆熹有些不安，不过他离得不远，转头就可以看到妈妈。

陆清嘉继续和明琛交流陆熹的病情。

“抱歉打断了，我们继续说吧。”陆清嘉红着眼眶，面带歉意地看向明医生。

明琛体贴地略过刚刚的事，先给她打了一记强心针。

“熹熹的情况可能比你想象中的要好。至少未来他的自理能力不成问题，而且有很大的概率能恢复到和普通孩子一样的程度。”

他示意陆清嘉看向几个数据，放低声音，“刚刚在游戏中，熹熹的行动能力并没有受很大影响，听力、痛觉等感官是正常的，对外界有正常反应，只是动作有些慢，又过于专注投入，所以显得迟钝。”

“智力发育正常，抽象事物的理解能力也达到三岁孩子该有的水平，甚至在记忆力和色彩辩识方面超过一般儿童，可以和他人协作完成游戏互动，但参与积极性不高，可能是单纯的嫌弃游戏不好玩。”

明琛笑了笑，朝正在一板一眼整理玩具的陆熹指了指，“熹熹很聪明，有少量的刻板行为是因为他自有一套认知和行为逻辑。”

“东西一定要摆放整齐，什么是自己的，什么不是自己的，什么时候要干什么事，他都清楚，并觉得自己一定要做到。”

陆清嘉点头赞同：“熹熹从小作息就很规律，玩具不玩了就要放回原位，杯子一定要摆在桌子的圆圈图案上，必须要熊娃娃陪着……”

“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表现，是不能被判断为孤独症的。接下来就是熹熹比较突出严重的问题。”

陆清嘉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明琛也不拖延，正色道，“首先是他的言语能力，有发育迟缓，出现表达异常的现象。他可能认知是对的，但说不清，就不愿说了。”

“熹熹内心很细腻敏感，想象力丰富。我推测，外界的不理解，甚至是打击，给了孩子很大压力，造成他回避社交的怯弱心理，并给自己想象出一个封闭安全的世界。”

“什么？！”陆清嘉不敢置信，一时没有听懂。

“他说，小朋友曾经骂过他小怪物、小傻子，觉得他笨，他不喜欢小朋友。”明琛神色凝重，“你可以仔细想一下熹熹有没有受到过伤害。他很排斥同龄人，尤其是比他高比他强壮的小朋友。”

系统101听得连连点头：可不是嘛，福利院那个环境，能长大病情不恶化都是多亏了老院长，根本顾及不到熹崽的心理问题。

熹熹曾在她的照看下受到过伤害，而她一无所知。

这个事实几乎要摧毁陆清嘉当一个合格母亲的认知。她并不是全职妈妈，兼职了编剧工作，但她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儿子身上，只有几次不得不出差一两天去剧组处理事务，把孩子交给保姆刘妈照顾。

“我、我不知道……宝宝基本都是我和保姆在照看，前段时间保姆刘妈年纪大带不了孩子退休了。”

陆清嘉掩面，满心愧疚，语言混乱，“我带他出去玩的次数不多，并没有发生这种事，难道是以前刘妈带熹熹下楼玩的时候被欺负了？熹熹没有告诉我……”

这一刻，陆清嘉活撕了对方的心都有了，胆敢伤害她的孩子、她的珍宝。

往事不可追，明琛也没有深究，现在最关键的是结果和治疗办法。

“你不可能面面俱到，熹熹没告诉你可能也是怕你不喜欢他。他的心理状态有点奇怪，按实际情况，他应该是在充满爱的环境下长大。”

“但他的表现却是缺乏安全感，依赖母亲。不喜欢环境改变是因为他觉得外界很危险，会抢走他的东西。”

明琛拿出一张熹熹的画，线条稚嫩，富有灵气，“你看这张图。之前我们让熹熹画出他想象中的小星球，星球是绿色的，有花、草、太阳、妈妈、小机器人自己，天气晴朗，这说明他的精神不错，心态积极平和。”

“但在纸上画出星球后，熹熹特意涂黑了周围的环境，星球周围是黑暗的，这也象征了他对外界的印象和畏惧的心理。”

陆清嘉接过那张图，看着它沉默不语。

“根据这些信息来看，陆熹患有孤独症，但只是轻度，不必有太大压力。”

明琛安慰她，“熹熹觉得自己是一个小机器人可能只是单纯的想象，对生活也没有什么很大影响，也许他是一个有点孤独的小天才呢。”

陆清嘉勉强笑笑，垂下头，“谢谢……我不在乎他是不是天才，只希望他健康自由。他需要服药吗？”

“暂时不用吃药，他可以控制住自己，也有探索外界的意向，就像一只受过伤害的小猫，即使内向，也会好奇偷窥。”

明琛思考片刻，给出建议，“不必特殊对待，尊重包容他的不同，给予充足的关爱，让他多参与社交互动，接触不同环境和人，多说话交流，锻炼言语能力。”

“不要因为他害怕就让他退缩回去，也不要让他过于依赖你，鼓励他一步步去尝试和不同人建立联系，交朋友，让他感知到外界实际很安全，大家都很爱他，缓解社交恐惧……”

陆清嘉用笔在本子上认真记录下每一点建议，同时手机也在录音，生怕错过半点信息。

“好，好，那熹熹上幼儿园合适吗？”陆清嘉忧虑，想到了这个问题。

明琛也考虑到陆熹的特殊情况：“他暂时应该接受不了，比较突然，先从交友开始慢慢适应，等到四五岁了可以试试上幼儿园。”

“家庭父亲角色的缺失也有可能是造成熹熹这种性格的因素，最好是放手让他接触一些男性长辈。”

听到这里，陆清嘉不禁黯然。很快，她思考起解决办法。

*

太阳偏西，一些还未干涸的积水潭里洒满了落日余晖，好似藏了金子。

小房子外，陆清嘉抱着熹崽，和明琛道别：“崽崽，咱们要回家啦，和明叔叔拜拜。”

陆熹只搂着自己的小熊，奶声奶气地说：“明叔叔拜拜～”

“熹熹，真的不要小熊贝利吗？”明琛倚旁边的栏杆上，摇了摇手偶。

“不要，不是熹熹的小熊。”陆熹一本正经地回答。

逗得明琛笑了起来，太可爱了，“那好吧，熹熹再见。”

在回去的路上，陆熹突然对陆清嘉说：“妈妈会不要熹熹吗？”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明叔叔问的那些问题，以前院长妈妈带他去看的医生也问过。

刚刚明叔叔和妈妈说话的时候，他听到了“孤独症”这个词。

他记得有叔叔阿姨说，他是因为孤独症才被原来的爸爸妈妈丢掉的。

是生病了吗？陆熹觉得自己没病啊，但是大家都觉得他很可怜，又不敢靠近他。

那现在妈妈知道了他有孤独症，也会丢掉他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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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