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初次问候

骨骼与大地碰撞,敲开皮肉壳下涌动的生命,鲜血带走生息从缝隙中涌出,曝露在日光下灼伤了同类的眼。鲜嫩的生命因失血开始褪色,涌到嘴边的铁锈味拥堵住他出声的通道。

他睁开迷蒙的双眼,透过血色滤镜想再看一眼这世界,眨动再眨动,眼皮无力淹没在红海里。视线的模糊让他意识也跟着恍惚,二十多年前刚出生的时候,似乎也曾见过这般模糊的世界。

大脑开始臆想着过去,美化记忆里每个痛苦的瞬间。

他有些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有勇气从高楼上一跃而下,理由又是什么来着……不过也不重要了,他知道此刻已无力挽回。

他想要痛呼又或者扯唇嘲笑,终于要和这讨厌的世界告别,前方可能是自由,也可能是失去思考后的永恒安宁,无论是哪种他都觉得自己能够平静接受。

“喂。”

突兀的声音打破他沉默着为自己缅怀,撞进耳蜗,远得仿佛在天边。

透过眼皮察觉到光线的变化,在生命的最后他丝毫不克制欲|念,都要死了还有什么好再犹豫等待,好奇便努力睁眼,试图看清。

眼前是一只……白鞋的鞋面?

或者该说是,鞋面溅上几道斑驳血线,鞋底沾染上自己鲜血的白鞋。

就在几分钟前,这鞋白得还跟新的一样。

他顺着穿鞋的腿视线上移,站立在建筑阴影里的人,眼前堆积的血色叫他只能看清一个色块的轮廓,还有直觉中对方正盯着自己。

自己现在的模样,应该……挺吓人的吧?

这是吓傻了吗?

自然没有。

乌明维居高临下看着这位实施“高空抛物”的人型物体,又仰起脖颈,望向他一跃而下的楼顶。

阳光徘徊在屋脊,刺得人眼前世界叠加上青红闪现的色块。

这人还不曾死透,但差点连累到无辜路人的自己。

方才的惊险,虽说没有让这具身体伪装的心跳跳快一个节拍,但足够让不远处见到的人吓得今晚做噩梦。

如果他没有往前快走一步,这会儿地上就该多躺一个脑袋砸开花的自己。

哪一个先断气,还真不好说。

“你差点砸到我。”

乌明维半点没有觉得指责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不对,同样也没有想从这人口中得到道歉。

那人喉头动了动,嘴角边吐出一些血色泡沫,喉结耸动吞咽吐息,肺腑间气息流动反而呛得他咳嗽两下,更多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

乌明维听到了他的道歉,回荡在心底的抱歉。

还有卖惨。

乌明维忍不住想,人类有些时候还真是过分,尤其他还理直气壮。

什么能不能看在我快要死的份上,原谅我呢?

是因为一死百了,才这么有底气么?

既然这么有底气,为什么没有勇气活着呢?

最坏……也不过就是眼前这般罢了。

这份觉悟,他从上几十个世纪前就开始思量,至今看着这些新新旧旧的人类,仍是不明所以。

人类真是奇怪。

即便自身本就诞生于人类的**之中,乌明维观察至今几千百年,仍感时看时新,随着时代的变迁,人类间物种多样性还与时俱增。

也难怪,其他同类是这般钟爱人类,无论是作为信徒,还是玩具。

“你的神明……”

我的某个同类。

乌明维注视着这个痛苦的灵魂,掺杂着其他同类的一点信仰味道,像是牵上傀儡线的破布娃娃,在几句言语蛊惑和自我欺骗下,就这么轻易送绝身为人类最宝贵的生命。

他几乎能够透过灵魂上的这点味道,望见不远的将来,那个同类跟其他邪神吹嘘攀比时无所谓的嘻笑。

祂们会用得意扬扬的口吻,将这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平化成一个普通数字,标榜为自己的功绩奖章,偶尔也作为赌局的筹算争一争胜负。

——嘻嘻嘻,又有两万信徒听从神的指引,回归吾的怀抱。嘻嘻嘻,蒙昧无知的人类,若是没有慈悲如吾引路,还要受苦余生。

——嘻嘻嘻,吾这次,五万。人间到处是迷途的羔羊。

——下次,下次吾定指引八万,不,十万!

——嘻嘻嘻,这局吾胜一筹。

乌明维听闻过许多次,但没有邪神带祂玩,毕竟祂宅在星外太久,曾经的“功绩”听起来像是上辈子的老掉牙故事,便是无聊到脑子不正常的邪神同类们都不想听。

对祂们的那些新奇游戏,乌明维只觉得祂们闲出屁来了,无聊至极。

“祂有告诉你死亡背后是什么吗?”

还不待那人回答,乌明维率先否认了一点。

“不是解脱。”

要是死真那么好,世界早就寂灭,谁还巴巴得活,又不是只有人类才知道追求好的。

这样的盲目自大,是听了多少蛊惑和歪理?

真是可笑。

大概是每个邪教徒的通病。

自身遭到轻侮时,他们或是生气或是一笑置之。

但只要谁敢说一句他们所信仰的“神明”不是,那比诅咒他们上下十八代祖宗及子孙还要令其愤恨,真是恨不得能把对方挫骨扬灰,再用骨灰塑个跪拜忏悔的人像焊死在神像前不可。

乌明维看着这人因为激动,持续不断往外呕血。

心声也不断输出,骂得比今早那只被搅扰了清梦的小猫咪还要脏。

有点吵。

大概是回光返照,又或者情绪激动刺激到肾上腺素创造奇迹,这人拼着最后一口气像是虫子一般在地上鼓蛹,露出泛着血丝的牙龈,看样子像是打算扑上来咬乌明维一口。

即便,他如今已经虚弱到根本撑不起身体,趁口合适的下嘴位置大概是……乌明维的鞋带?

乌明维挑眉看着他的动作,皮肉与地面相互碾磨,从那么高跳下,手脚最低也是个粉碎性骨裂,五脏六腑都摔挪位置,该是痛的。

从没有信仰的他,完全无法理解这般行为。

不远处,女人的尖叫,女人的高喊,男人的喧闹宛若爆发的山洪,轰然而至。

在熬过视线接受-传输大脑-大脑反馈这个短暂的反应过程,意识清晰地将“跳楼”“死亡”传入中枢,当即有人就掏出手机,哆嗦着打报警电话,三言两语将J大教学楼发生跳楼事件汇报给治安队。

几人飞奔而来,率先就一把将差点被砸的乌明维拉离那个危险区域。

“没事吧,同学。”有人出声关怀。

乌明维点点头,摆手示意自己连个擦伤也没有。

有人上下打量乌明维几眼,心里感慨: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挨得这么近竟然半点事没有。

有人认出他的脑袋上的绷带:这不是那个乌明维?是有多水逆啊,前脚被害没死,后脚就又差点被高空坠物砸死,也太晦气了。

自然也有人的注意点不在乌明维身上:这不是那个大三的谁,环设的。怎么就想不开跳楼了呢?实习压力也不至于这么大吧。

乌明维面色如常听着这些心声。

好巧,他也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思绪跳转不过几瞬,聚在他跟前的人见他好好站着,动作自如应该是幸运没砸到,便没有管。

至于心理上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这一时半会儿的更是顾不上。

三五个人围着跳楼的人,一个个被浓郁的血腥味刺激得捂嘴背过身去。

面对这快要积成小水洼的血泊,他们手足无措,伤得这么严重,有经验没经验的都得摇摇头。

没人敢去动,更别说抢救。

除了乌明维,聚拢过来的人群没有一个注意到跳楼这人目光死盯着一个人,目光缓缓转动,随着乌明维侧身给人借道让过的动作转过一些。

乌明维不仅注意到那目光,越过越聚越多人的遮挡,在那逐渐溃散的瞳仁中,他还看见且听见这人最后不甘的质问——你知道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说!

这么想知道啊。

乌明维轻轻勾了勾唇角,眼底金绿一闪而过。

无由来吹起一阵大风,现场更加混乱。

只有躺在地上的那人在弥留之际看到了。

风的尾梢钻进耳朵,将嘈杂席卷一空。

世界陷入无声的死寂。

就在这死寂中,他看见被风吹乱的世界,影子狂乱得舞动,脱离物理层面的桎梏,跨越次元的禁锢,像是拥有了生命,动作之大,完全超越身体能够达到的极限。

他看见将刚刚那个男人笼住的教学楼阴影,像是蜷缩臣服于他脚边的饲兽,自他那双沾染自己鲜血的鞋底与大地接触面的阴影开始,蔓延到树荫、网影、下水窨井,顺着缝隙,攀缘边界,张牙舞爪,肆无忌惮。

这个世界,有影子的地方都是他的设伏圈,目所能及处,天幕之下到处。

——他应该不是人吧。

这样的念头撞进脑海,他整个人安静下来。

生命倒计时的最后一秒,他觉得自己想了很多,又有很多还没能反应过来,但先前叫嚣在心口的怒火,随着一口气吐出熄灭成灰。

疲倦和酸涩如阵阵波涛向他涌来,这一刻他无心力计较对错是非,只想沉沉浮浮漂浮起来,眼皮好沉,耳边昏昏。

乌明维听着耳边的心声熄灭,这人死了。

这个世界上只有他知道,心声在人死去的时候,不是悄无声息地消逝,反而像是憋着一口气的吹熄的烛火,发出近乎爆裂的“呼”声,像是魂魄绽放开出的烟花,留下最后的绝响。

人群里原本就吵闹的声音中,“死了”的字眼出现频率急剧增加。

像是有人往燃起的火上添了几根柴,压得火星四溅。

“死了!”

“好像没气了……”

“真死了吗?不会是休克了吧?”

“你想知道自己去摸摸,我可不敢。”

“他流这么多血,撑不住了也很正常吧。”

“救护车还没来呢,得,又浪费三百。”

……

越来越多人像是见证到这件事的结尾,纷纷拿起手机拍摄留念,作为“周围发生的大事”发上网络与陌生人八卦一二的同时,也免得跟不在现场的朋友谈论起来没有参与的佐证。

阳光太好,即便没有专业打光,在高清镜头下,血色也格外殷红。

乌明维手中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有人把拍摄到的现场图发到了群里——乌明维大一时加的新生群。

这照片拍得很随意,没有刻意挑什么角度,更没有像那些人宛若拍生活vlog一般开滤镜,单是刺目的真实就足够让人不忍目移。

眼睛总是很诚实的器官,最会捕捉刺激感官的内容。

乌明维瞥过一眼,放下手机的时候,他又想起那个对话框。

他的灵魂伴侣啊。

手指在图片上轻戳了一下,下载保存。

回到对话框,打开点击,发送。

图片旁意味“正在发送”的转圈消失。

图片发送成功。

乌明维在对话框里打下自己的初次问候。

【祂:嘿,你怎么看?】

发送。

朝朝:躺着看[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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