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不打算把剑收起来?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们跟着白杨进了一座豪华府邸,前厅后院,花团锦簇,下人们忙前忙后地布置,见了白杨,行了礼,又看着我和十一,以及我手中紧握的短剑,一脸愕然。
我摇摇头:“我只相信我自己。”
白杨将手背在身后,却是满面春风般笑着,说道:“不知你有这般自信,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
我笑了笑,心下又多了一份警惕,却还是跟着他继续走。
白杨将我们带至东厢房一间屋外,正欲推门,我下意识地打量四周,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光天白日,屋内还点着灯,四处弥漫着一股药香,似是芙蓉叶的味道,难道他真的受伤了?
我只当白杨耍诈将我们骗来,当真看见坐在床榻上的二十,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那日离开时说好了会回来找我们,却音讯全无,算是彻底将我和十一丢下了,却在今日差人将我和十一带回来,这又是为何?我们本就毫无瓜葛,他既已远走,又何必折返回来多此一举?
难不成良心发现,专为了还我坠子?
我可不信。
二十见了我和十一,淡淡道了声:“来了。”
声音有些发虚。
可我见他衣裳穿得整齐,发束梳得一丝不苟,面上也看不出有恙,看来受伤一事纯属白杨胡诌。
白杨笑吟吟道:“我可是把人给你带来了,费了好大一番功夫!这俩小子精明着呢,还以为我是……罢了罢了!我既答应你,便不与他们计较。”
“多谢。”二十道。
这人真是凉薄,连道谢也这样生硬。
白杨摆手道:“别、别客气。”
一想到他食言而肥,还骗了我的坠子,我便没好气道:“找我们干什么?我身上唯一值钱的坠子都被你骗走了,一穷二白、身无分文,就剩小命一条!”
白杨不明所意,问:“你这是为何?难不成一只烧鹅没填饱肚子?”
“看来这一路上没少吃苦头,心里攒了许多怨气。”二十依旧语气淡然,对白杨道:“你先带十一去洗漱沐浴,我有些话要和她说。”
白杨会意,我拦住他,护着十一道:“你别碰十一!”
“哟呵,瞧你个子小小的,怎么脾气这样大?”白杨皱眉道:“二十兄,你从哪儿找的麻烦?”
我哼了一声,说道:“是我有眼无珠,错信了人!还以为遇着侠义之士,能仰仗着保全小命,好去寻亲,却连自己娘亲的遗物也都失了去!今日我们两个麻烦在外头走得好好的,并未想过要攀附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就此别过,日后若是不巧遇见,只当陌路!”一口气说完,我便带着十一往外走。
“哎!哎!”白杨急急地挡住去路,道:“不但坏脾气,还是个急脾气!听你这意思,对二十兄误会不小,好歹听人把话说完,再做论断。”
“不必了,既不是同路人,何须费心说尽好话,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
白杨道:“你还是个犟脾气!”
我说:“我先前不知情,吃了你的烧鹅,但你这位朋友两个月前得了我的坠子,那坠子虽不至于价值连城,抵了烧鹅绰绰有余。”
何止绰绰有余,一辈子的烧鹅都管够。
我叹了叹,娘亲留给我的坠子,只怕早被他当了。
“不管是银子还是烧鹅,你找他要。”我头也没回,指了指二十,又道:“这下我们两清了。”
白杨瞪大了眼睛,“你说他拿了你的坠子?怎么可能!他可是……”
十一弱弱地说道:“是真的。”
“你知不知道他……”身后二十突然猛咳了起来,白杨紧张地看了一眼,喊道:“凤儿!”
一个长相清秀的婢女匆匆而来。
“凤儿,快把你家公子请来!”
凤儿领意,急忙往外跑去。
二十咳了两声便停下来,示意白杨,“无碍。”
我见他咳嗽时护着腰腹,微躬着身子,之后便似无事发生,只额上密了些汗,嘴唇血色淡了些。
我再次注意到芙蓉叶的味道,想起白杨说他受伤之事,却又觉得以他的武功,常人难以伤到,而非常之人又十分罕见,二者若是皆备,则相当于灵芝开花,千年等一回。
而且,他这副神态,哪有一点儿虚弱的样子?白杨的表演有些浮夸了。
我讽道:“骗了我的坠子,还想骗我一次?可惜我就是个穷光蛋,身无长物,你别再白费心机了!”
“十五哥哥,”十一在我耳边道:“二十哥哥好像真的受伤了,你看他的衣裳。”
经十一提醒,我才注意到二十刚才护着的位置渗着血迹,我撇着嘴讽道:“上哪儿找来的血衣,未免太假!十一,我们走!”
说罢,便欲携着十一离开这里,只当从未遇见过二十。
十一不停地回望,我道:“十一放心,我会送你回家,我们不需要他。”
刚走到门口,就被一个急冲进来的身影撞到门框上,那人身后跟着凤儿,只顾往里走,根本没发现撞了我和十一,只听他嘴里不断念叨着:“公子可还好?哎呀,你怎么起来了?不是叮嘱过,需要卧床、卧床呀!”
然后是二十的声音:“方才咳了两下,并无大碍。”
“咳、咳了?快让我看看,哎呀,渗血了,看来伤口裂开了!”
我并不是关心二十,只是有些好奇。便和十一往里走去,只见那个穿着绿袍子的男人背对着我们,正帮二十脱衣裳。
缠在二十腹部的纱布已被血染透,一圈圈拆下来,现出的伤口又大又深,已是血肉模糊。
那人啧啧道:“这样好的皮囊,可惜了,可惜了。”一边感叹一边帮二十换纱布。
白杨似喉头不适,清了清嗓子,道:“蓝翎兄,辛苦了!”
蓝翎埋头处理伤口,“医者仁心,何况这位二十兄弟身体极好,伤口虽然深,恢复却也快,再配上我独门秘制的丹药,七日后便能自如行动。不过依我看,二十兄弟或许无需七日,只是这伤疤恐怕无法完全抹去,可惜了,这样的好皮囊……”
“蓝翎兄!”白杨似乎对“皮囊”这俩字有什么芥蒂,又清了清嗓子,道:“蓝翎兄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你难得找我帮忙,我乐意至极。而且我从未见过像二十兄弟这样好看的身体……”
“蓝翎兄!”白杨提高了音量,扯着嘴角用力往上扬。
蓝翎暂停手上的活儿,看了看他,不解的问:“你眼睛怎么了?等等,我替他包扎好了就帮你看!”
白杨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二十自始至终未有波澜,直到蓝翎处理完毕,才将衣裳穿上,轻声道了谢。
凤儿将换下来的纱布全部收拾干净,便退下来。蓝翎这才看见我和十一,蹙眉道:“咦?哪里来的小叫花子?等一下,我叫碧儿领你们去东厨,让你们带些糕点回去。”
白杨拉住要叫人的蓝翎,说道:“这两位……是我的朋友。”
蓝翎不可置信:“啧,你交友真广!”随后唤来碧儿,“叫东厨多烧些热水,准备两个浴桶,另外,再做几个菜,呃,要酒吗?不要?那把水果也备上。”
“我们、我们这就走了!”我忙道,“二十,呃……那个,祝你早日康复!”
方才还以为二十耍诈骗人,加之这两个月攒着愤懑,意气之下才说出那许多伤人的话语,这下尴尬得只想找个地方钻进去,哪能想到居然真有人能伤了二十!
二十站起来,“这就走了?”
“我们……后会有期!”
“坠子不要了?”
嗯?
我停下步子,回头望他,坠子……还在?
二十摊开手心,正是我那块八卦坠!
只见他好整以暇地摩挲着坠子,悠悠开口道:“哦,这坠子已经换成烧鹅了。”
“……”
蓝翎看了看二十手中的八卦坠,评道:“这坠子倒是别致,不过比起你那羊脂白玉,还是逊色了些。”
二十道:“可惜有人既不识货,还说这是娘亲的遗物,唉,这遗物看来只值一只烧鹅。”
“哈哈哈哈,”蓝翎笑道:“是哪个笨蛋!”
“呃,那个笨蛋……”那个笨蛋以为坠子被他当了啦!我只觉得口干舌燥,努力找话头:“二十哥哥,烧鹅我另外想办法,你能不能……”
“看来这个坠子也没那么重要,真的是你娘亲的遗物?还是你无意捡的?”
“我……”我欲哭无泪,真是被自己气死了!
白杨打岔道:“你还真的拿了他的坠子?堂堂……男子汉,要这坠子做什么?”
二十说:“她托我保管。”
白杨便忿忿不平:“你这小子恶人先告状呀!好心替你保管,怎冤枉人?”
我也委屈:“可我让你还,你却带坠子消失了!”
白杨咬咬唇,尴尬地望着二十:“这……”
二十将坠子放在我手上:“今日我便将坠子还与你。”
“啊哈!这下好了,冰释前嫌,皆大欢喜!”白杨说罢鼓起掌来,“我都说你误会了,像他这样一表人才、一身正气、一鸣惊人……呃,总之,你的东西你自己好好保管!”
蓝翎看看坠子,再看看我,半晌才道:“世道不好,否则怎得沦落至此?”
“你们先出去。”二十道:“我有话要和她说。”
十一便跟着白杨和蓝翎出去了,等白杨带上房门,二十才在桌前坐下,并示意我也坐下。
我重新得了坠子,心安了不少,将坠子贴身收好,便也坐下,等着看他究竟要同我说什么。可是二十先是一言不发地看了我好一会儿,随后又眉头轻蹙,不知在思忖何事,我便越发好奇。
“你要说什么呀?”我问道,感到他有些凝重,便调笑道:“该不会被我身上的臭味熏得说不出话来了吧?”
二十看着我,终于说话了:“安家之祸事……”
他刚开了个话头,我心中一颤,宛如刀割,蓦地眼泪便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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