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属下救驾来迟
三辕马车驶入皇宫北门,炎热炙烤被数丈高的青砖墙阻挡。
明明黄昏将没还未有夜色,皇城里已点燃悬挂于墙垣望楼的硕大油灯。
明火执仗的侍卫五人一伍的沿着皇城高墙的墙角巡逻,绿瓦红墙倒映着他们的影子。
奔出北门长廊,豁然开朗,净琉璃瓦在落日余晖下闪烁鳞光。
白砖铺就的大地,显得一尘不染。
着青袍戴竹纱帽的小太监两人相并,三人成行,左手提着灯笼,右手拢在袖袍里,埋头低首,碎步疾走,只盯着自己的脚尖。裙装宫女的亦是一般状态。
在马车经过的时候,他们靠墙沿,驻足行礼,余光瞥见马车上的小桂子,顿时把头埋得更低,
有好奇的太监宫女去看,都被老太监和嬷嬷责备。小家伙们不清楚,他们这些老资历怎么可能不知道宫里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哪一个不知这是老祖宗身前的红人,司礼监三座泰斗座下四员八郎之一。
小桂子驾车而去,心绪却不知飞到哪里,一个不留神没攥稳缰绳,致使车架微微晃动。
车厢内,闭目养神的吴锦眼皮微动,说道:“小桂子,你跟我多久了。”
小桂子诚惶诚恐道:“回干爹,有八个年头。”
“八年了。”
吴锦吩咐道:“小桂子。”
“儿子在。”
“把马车牵回御马监。”
吴锦在司礼监下车,却没有入府而是直奔御书房,万岁爷还等着他的信儿呢。
御书房。
“奴婢有罪。”吴锦跪在地上,苍老的手掌五指张开贴在青砖,冰凉刺入掌心让他打了个寒颤。
自古谁不怕死呢?
越是权势滔天的人越怕死,这是对权力的留恋。
这么多年过去,他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太监,正因如此,他才清楚,自己这一趟没有取得任何成果,恐怕万岁会厌弃他,那对于吴锦来说还不如死了算,内廷衙门最是捧高踩低。
他一旦落下去,还不知会落个何等情形。
只希望主子万岁爷念在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让他能继续留在主子身边。
寂静无声。
吴锦愈发忐忑紧张了,他最清楚老皇帝的脾气,要是发怒痛骂反而表示万岁并不在意,这般死寂一样的沉默更像是暴风雨前夕的平静。但是他不仅不敢抬头,反而匍匐更低,身躯几乎贴在地上。
“哼。”
威严如雷动,又好似大吕洪钟震响,浑厚而低沉,充满了霸道的声音缓缓地从高座上平铺了下来,亦如漫卷粘稠的雾气,只是霎那间就将跪拜在地上的大内总管淹没,连空气都随之凝固。
吴锦颤抖屏住呼吸,一张老脸憋成猪肝色。
随着侍奉在门口的小太监和屏风处的小宫女被屏退。
皇帝才缓缓开口:“人人都道你是老好人,从前朕不觉得,如今倒名副其实。”
吴锦不敢回话。
高坐御座的老皇帝垂眸这个跟随自己多年,从小时候就伺候的大太监,淡淡地说道:“见着了?”
“回万岁,奴婢见着了。”
“嗯?”
吴锦将自己见到祖公主的事情原原本本地描绘了一遍,不敢有丝毫欺瞒。
帝复问:“动手了。”
吴锦稍微犹豫,他是揣测‘上意’,才要立刻动手,但他不能明说,祖公主再是被幽禁的罪太子之女,那也是主子,他再手握权柄也是奴婢。奴婢打主子,一旦落人口实,他的脑袋就得搬家。
皇帝没有再问话,他已经明白,沉默半晌,一声轻笑,漫至吴锦身前的威压犹如灼热的气浪回卷云海消退不见,接着就听:“起来吧。”
吴锦磕头叩谢:“谢万岁。”悄悄出气,脸色重新恢复红润。
老皇帝起身,踱步行至吴锦面前,身高七尺着黄袍冕服绣五爪金龙,腰玛瑙二十四明珠玉带,戴无珠帘平天冠,虬须龙髯,一双蛟龙眼,自上而下,垂落森寒,转而慢慢变成了睥睨和野心。
老皇帝抬起手搭在吴锦肩膀。
老皇帝看着吴锦,千疮百孔的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他又怎可能真的处罚忠心耿耿的掌印大太监,于是,平静地说道:“不必害怕,是朕默许你出手。你猜的很对。”
吴锦身子一颤,越是猜对了他越心慌,扑通就要跪下,却发现自己几乎悬空却没有沉下身躯,忙说道:“奴婢有罪。”
老皇帝微微摇头,目光眺望远方,看向了殿外的天下,平静的声音中夹杂丝丝欣喜:“她一个混血半妖,无法修炼皇朝武道,却能将你这样的六品武夫震退。想来,朕的猜测是对的。”
“你可知是什么猜测。”
吴锦摇头道:“奴婢不知。”
老皇帝哈哈大笑,眼中杀意随之淡了:“看来吴大伴儿也有猜不中的事。”
吴锦悄悄松了一口气,伴君如伴虎,实在不能放松,有时候猜中反而惹怒万岁,猜不着才能让万岁高兴,但总而言之,他确实做对了,小心翼翼地说道:“万岁,奴婢可以再去请祖公主,哪怕舍了一身性命。”
老皇帝道:“不必了,这件事朕会交给胡清。”
吴锦心中咯噔,内廷十二监,要说权力最大非司礼监莫属,其中三大泰斗,掌印、秉笔、随堂。胡清就是秉笔太监,仅次于他,万岁将事情交给胡清,而且还是把自己没有完成的事情交给胡清,岂不是意味着自己要出局了。
最重要的是胡清此人心狠手辣,为了万岁爷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要是他去的话,祖公主不谙人情世故,恐怕要吃大亏。
“你去替朕办另一件事。”
“俯耳来。”
“……”
吴锦听着,慢慢瞪大双眼,退开后,恭敬行礼:“奴婢,遵命!”
*
沿着小路,于画亦步亦趋跟着走在最前方的高挑修士。
明月皎皎银纱披在朱璃星河般的长发,哪怕只是简单的布鞋、素道袍,依然若神人,让于画都看得一愣,脚下打了个趔趄,眼看着就要摔倒,然而也不知哪里来了力气促使她站稳。
于画低头一看,黑乎乎一团的兜兜正扶着她的小腿,笑容露出一口尖锐细小的牙,她并不害怕,还轻声唤道:“兜兜。”
兜兜松开手,整个人头大的身子重新遁入地面,浮水一样摆动小手,游到了朱璃的脚边,只露出半颗小脑袋,黑色眼帘褪去,圆睁着红彤彤的眼睛。
刚回道观就听到前头吵闹不休。
驻足的朱璃蹙眉,清冷凤眸闪过不悦,前世她居于天元山道场,脚下足有亿万众生,然上下不敢喧哗,万里无有嚣烈,不想如今龙游浅滩,连野狗也敢狺狺狂吠,蛟眼一瞥淡淡地说道:“让他们闭嘴。”
“我这就去。”
于画快步赶往明月观前院,倒也不仅是因为祖公主的命令,她还听到前院传来男人的粗吼。明月观从不许寻常男子踏足,就算有人要上山也有阻拦,怎么观里的女冠这一回却没有阻拦。
难道又是和吴总管一般尊贵的大人物?
马梅领着院主和几位女冠拦在门前,几个人推着门想要将人挡回去,同时哀求道:“公子,你们确实不能入观,明月观自高祖年间建成,从来都只有女冠而无男人,还望几位公子……。”
为首跋扈的男子高叫:“想用高祖压我?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父是谁。”
“家父绥远侯陈靖河。”
说着一指门后被女冠护住的四位衣冠轻薄,浓妆艳抹,或抱琵琶、胡琴的年轻女子,笑道:“你们都做皮肉买卖了,怎的还要立牌坊,速速开门,小侯爷我有得是钱,我这几位同袍个个显赫,伺候好我们,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再不开门,休怪本公子打进去。”
“陈兄说得不错,快快开门。”
一个瘦高青年亮着狼眼,像是在审视肥肉般挑拣着。他是工部侍郎家的公子,惯是有名的色中饿鬼,早就听说京城有这么一座女冠道观,以前大晋强盛,高祖威严不可触,现在天下快乱了,哪里还会顾及高祖。
“不如直接打进去。”
“动手。”
一群女冠哪里是修炼武道之人的对手。
四人很是轻松突破了明月观的大门。
于画上前去拦,焦急地说道:“里面有贵人,你们不能进。”
矮胖男子眼睛一亮:“贵人在哪儿呢?”他是武威将军的儿子,本来并不感兴趣,但是在天香楼经由几人诉说,他更有兴致了,这可是一处宝地,据说还从来没有人上来过,正是这样才刺激。
“滚开!”
陈征圭一巴掌将于画扇倒在地,伸出手就要去拽一个看起来十三四岁模样的女冠。
“咦。”
瘦高诧异,矮胖惊讶。
绥远侯家的次子瞪大双眼,京城巨富家的少爷张大嘴巴。
不知何时,正有一位出尘道人静立,黑发若银河被一条带子系着,墨染霜眉,压一双凤眸蛟龙眼,高挺玲珑的鼻子像是冰山尽头的雪峰,暗红色绛唇将白玉彻底激活,好似谪仙降尘。
陈征圭红了眼,大吼道:“你们谁也别跟我抢,我就要她!”
他收回手,直奔站在不远处的冰山美人。
高肿半边脸,嘴角渗血的于画爬起来,哭嚷着挡在朱璃面前。
陈征圭大怒道:“你找死。”
……
……
……
轰隆!
一道足有一丈,身披古朴盔甲,面容金铁浅黄的高大人影挡住了陈征圭的前头,他像是一尊大树,轻轻一顶就把陈征圭顶得倒退出去。
他没有乘胜追击,而是转身,干脆利落地半跪在地上,朗声说道:“属下救驾来迟!还请少主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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