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3-4

霁青又在拉那把令人心生厌恶的大提琴了。

琴声从二楼丝丝缕缕地飘下来,沉重哀婉的调子,让江茵不由自主地心生疲惫。

又过了半个小时,那声音终于停止了。

如今霁青是中学生,于是她感到他们的心愈发贴近。马上他就要是个大小伙子,马上他就可以正式成为她幻想的一部分,填补她空虚的所在。她几乎无时不刻地观察他、抚摸他、凝视他,而在最初那些令人不快的退避后,她相信他已经接受了她。世界上没有人会比她再爱他了,自然也不该有人比他更爱她。她可以对他说任何话,使小性子,肆无忌惮地撒娇,好像她当真还是原先的那个小姑娘。实在有时候他不愿再顺从她,她也自有办法。

她知道他不会同任何人说的,他也无人可说。

现在她想念他,可是他又不在家了。

他要什么时候放学回来陪她呢。

江茵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的粉红色唇彩,抿了抿嘴唇,扶着栏杆往楼上走。霁青的门总是关着,起初他每次出门都锁上,那自然也是她所不喜的,于是他又乖乖地把钥匙教给她了。

他实在是很狡猾,起初只是给了她那把和锁眼形状很像、却打不开门的另一把,她只好故技重施,才勉强获得了这么一点小便利。

现在霁青的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

床叠得整整齐齐,书架上垒的密密集集的书和笔记本,简直没有一丝生活的痕迹。

江茵的手指拂过那些书籍,随意抽出了一本,两本……她是上来找东西的。有时她能窥视到霁青躲在房间里写什么,不是作业,而是在一只厚重的笔记本上写字。她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如此,她太知道他这样的青少年会有些什么样的冲动,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见她自己了。

霁青会把笔记放在哪里呢?

她一本一本地找,而他决计是不愿被她找到的。害羞的人!终于她窥破了天机,是黑蓝色的封皮,上面用歪斜的笔迹写着:

【初中一年级,数学,上册】

江茵把其他不相干的东西胡乱摆回去,随后把真正该她看的册子翻开了,从最后一页翻起。

是上面有什么东西刺痛了她吗?

她呆呆地站着,阅读那可怜的半张纸,仿佛一时之间连翻页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所熟知的每一个字符,连在一起,连住那个她无法触及的语境,陌生地撕扯她。霁青的秘密全在那半页纸上,关于一些水果硬糖的描述,和他同班的另一个学生。男生。

她看得那么专注,甚至没有听见霁青拎着书包上楼来的声响。

“你不该在我的房间里。”他冷冷地说,“我没让你进来。”

江茵被他突然的出现吓了一跳,转过身来,但一想到她方才看过了什么,就又挺直了腰。她有什么可心虚的,既然他已经背叛了她?

她竭力不让自己的怨毒过于明显。

“我只是来收拾收拾。” 江茵矜持地说。

她看见霁青脸上是和自唯一模一样的冷漠神情,好像他早就预知了她会知道那个秘密,他不屑和她继续周旋了。

“我能自己收拾我的房间。”他说。

“我知道,好孩子。”

“你还要再一次就这种事向他告状吗?”

“你怎么会这样想?”

“因为你什么都和他说。你只想让他骂我。”

“你怎么会这样想?这可不是我的错。”

“也不是我的。”霁青毫无感情地说,“你无法生育并不是我的错。”

江茵的脸色霎时变了,成一种铺满干粉一样的干涩苍白。

她阴郁地看了他一眼,木着脸抬步就走,那只日记本落到了地上,她希望它摔得粉碎。

霁青好像一个机器人一样侧身让开,叫她通过,她很快把他们抛到了身后。

那天晚上她产生了幻觉。漂浮满天的水果硬糖,樱桃的颜色,鲜红似血。那些字符飘浮、扭曲、进入她逼仄的视野……不能想!关于她自以为幸福的、在这栋房子里重获新生的情爱是一段谎言,关于霁青病态的倾向,关于他等待着那个在笔记本最后一页因缺乏更多描述而面容苍白的男同桌借给他一支签字笔,又对她恶言相向。他宁愿看另一个同龄的男学生也不愿看她。

江茵被这诡秘恐怖的幻觉灼伤了。

霁青当真写过这些东西吗?

自唯照例没有和他们一起吃完饭,而是有应酬。他嫌她总是歇斯底里又总是病殃殃的,如今只把她当做个摆设搁在家里,等她早死。

他待在家里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霁青回家来,**的雨伞搁在门边。

他站在玄关的阴影里回头看她,这回总该不是自作多情,他们肯定都明白她已经知道了。

她狠厉地盯着他看,心满意足地注意到霁青的嘴唇似乎试图张开,结果颤了颤,到底牢牢地闭上了。

怕她柳江茵吗?

或许其实怕的是自唯?

她乐于看见他不好过。

江茵开始逐渐明白,那张薄薄的横页纸究竟赋予了她如何庞大的力量。不同于以往的费力,她不再需要哭、不再需要强迫自己露出发病的弱态。只需要一个微笑,一个小小的偶遇,一点轻声的只言片语,她就可以让他缄默。

她可以让他听话,让他顺从。

或许甚至重新让他爱她。

江茵抬起头,笑着看向坐在对面的霁青。自唯罕见地回家来吃饭了,是她亲自下厨做的饭。霁青低着头,看向碗里的炒西红柿。不知为何,他这段时间突然不吃西红柿了。为此自唯骂过他一次,霁青不辩驳,但也无人知道原因。

霁青似乎突然间对鲜红色敏感起来。

江茵今天戴了一条红项链,吃完饭她对着镜子照照,感到它们红得太不自然,绕在脖子上好像新鲜的血痕。正看着,身后慢慢渡进来一个影子,是霁青洗完了碗,不声不响地站在她后面。

“你会告诉他吗?”他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但她立刻就明白了。

那是自然而然的。他们中没有人能停止挂念“那件事”。

“这我可说不准。” 她温柔地说。

“那你……可不可以不告诉他?”

江茵欣慰地吐出一口气,感到头部的阵痛竟也一时减轻许多了。

她答道:

“其实用这种小事去烦他,我也觉得不好。可是你的态度太恶劣,太令我伤心了,霁青。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哪个不是全心全意地爱他们的妈妈?可是你只知道扎我的心,你太让我难过失望了。”

霁青沉默着,半边身子靠着门框。

沿着他的目光,可以看见二楼尽头的另外一个房间,那是家里唯一没用的屋子。

她听见他问:

“你要我怎么样?”

“我要你怎么样?我能要你怎么样?只要你做一个好孩子,礼貌地请求我,我就相信你不是故意的。我就相信你其实一点也没有这种龌龊的倾向,只是小孩子过家家好奇而已。好吗?”

霁青如她所愿了。

他顺从地回答道:

“求求您……妈。别告诉他。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真的只是好奇而已。”

江茵现在是胜利者了,她只有最后一个微不足道的要求。

“是吗?我当然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可怜的小东西,你怎么会知道我全是为了你好,我多么地爱你?不过我也说不准啊。我今天头痛得厉害,你也向我对你一样体谅体谅我,别锯你那截木头了。以后都别再锯了,好不好?永远,永远不要再锯了。”

霁青答应了。

他答应得真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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