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唯大学毕业后继续读了硕士。他读了六年书,一次也没有回过家,和沈老师夫妻单方面断绝了关系。
这事儿大家还颇为津津乐道了一番:沈老师的儿子说是出人头地,其实到底是个心思狭窄的。谁没被打过,偏偏他有心理阴影,在这里不孝起来?现在没人羡慕他们了。沈老师夫妻辛苦忙碌大半辈子,却碰上这样一条白眼狼,丝毫不懂得他们的难处。
可见学习再好,人品还是得从其他事情上看出来。
随后新的孩子出生,新的孩子上小学。小婵家和自唯家都从楼里搬走了,楼里新的故事和新的八卦话题和他们不再有关系。
沈自唯和家里的冷战一直持续到他结婚,这是大事,没有见父母的环节可不正式。自唯一定是不自然的,于是小婵强烈要求不办喜宴,只是两家人一起在大酒店吃了一顿饭。
随后沈自唯开车去照相馆,小婵在众目睽睽之下穿上租来的塑料蕾丝婚纱,戴上花环,两人在红玫瑰和雪花石膏小天使前照结婚照。
这就算两个人绑在一处了。
他们独自住在小小的员工房中,她当幼儿园英语老师,他则开始试图创业。等到自维和几个同学办理的小公司已经有所起色时,他已经工作得昏天昏地。小婵扮足了贤内助的角色。她每天早起为他精心烹饪,为他搭配衣物,时刻守在电话前,却从不苛责于他有时难以及时回复她的来电。
她满足他,照顾他,自己却从未对他有过任何需求。
她拜访同龄的妻子们,听她们发发牢骚,再讲述自己是如何心无怨言而满怀幸福地给自己的丈夫予以关怀。她从不明白其他人的死去活来。她站得高,微笑着,她从来不像其他妻子那样担心。
她相信自己比所有人都幸福。
小婵一个人在路边走,那条繁华的商业街上坐满了乞丐,她一路走过去,挑选合眼缘的,把钱包里的零钱硬币撒一两枚进去。她享受他们的笑容和感谢,她沿着那条路一直往前面去了——一个快乐的妻子,快乐的小女人。
买完菜,她在百货商店里也微微逛了逛。
那一家商店里据说都是进口的小玩意儿,标着彩色的外文商标,自唯经常从这里或者他工作的地方附近给她带小礼物,哄她开心。这些小礼物很漂亮,也很没有什么用处。她把它们妥帖地包好,锁上防尘袋,再在其他聚会里送给她认为合适的女性友人们,听她们赞不绝口。小婵有时候也会给自唯买东西,他无一例外会摆在家中,虽然那些东西根本也没什么实用。
沈自唯又要过生日了。
她眼皮一抬,忽然发现了一个新奇的盒子。
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母,她辨认片刻,应当是德文。一套精致的多米诺骨牌——她想起了他们小时候的一点事情,心中不由得又多了一点柔情。买给自唯,他不知要多么高兴。她付了款,笨拙地把盒子端在手里,继续走。
走到家门口,听见里面电话铃疯一样地响。
小婵蹬蹬跑进去,接起来。“妈?”
她脸上惊愕的神色定住了。
小婵妈要和小婵爸离婚。
等这件事爆出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他们结婚几十年,共同抚养三个孩子,终于儿子和大女儿先后成家,还抱了孙子,尽可以享享福,结果竟然开始闹离婚!他们不知道他们已经是嘴角向下的老头和老太太?他们将就了半辈子,为什么不能把后半辈子将就完呢?
“连你也不体谅我?”小婵妈恨恨地说,“小勇也就算了,连你——?”
“我怎么理解你?”小婵尽量平着语气,心里确实震惊不已,“就因为他忘记了晾衣服?这又不是他第一次把衣服堆在洗衣机最底下,也不是你们第一次吵架!”
“你以为是衣服的事情吗?”她母亲低低地说,“我忍了他三十年,就是为了小勇、小玫和你。我现在只恨一件事,就是我把这三十年熬过来了,我早该跟他离的。他爱跟谁过跟谁过吧。”
“你跟我说实话,妈。”小婵好声好气,“我爸到底做错什么了?”
母亲沉默了很久。
“你爸这人一辈子老实本分,也没什么大错。”
“所以?”
“我倒希望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我们家的事,或者我做了什么坏事。但我就是没法继续跟他过了。我年轻的时候以为他老实巴交又对我好就够了,婚后以为孩子大了就好了,但我到底还是——还是——”
不过这件事很快也过去了:没人同意他们离婚。
他们没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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