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荀重新坐到一旁的小几前,不仅不慢地拆了断掉的弦,一边和韩老夫人说着话:“祖母,方才那首曲子,叫《诉别离》,是陶娘思念家人所做,陶娘年少离家,不满家中指婚,与家中决裂,和心爱之人离开了京城,他们走过岭南,到过云州,最后选择在陇右定居……”
韩荀说到这,看着杵着额头的韩老夫人,有些疑惑问道:“祖母,您怎么了,是身子不舒服吗?”
韩老夫人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是有些不适。”
一旁的永平侯夫人立马站起身来“母亲,可要请大夫?”
韩老夫摆摆手:“只是头有些晕,老毛病了,你替我揉一揉。”
“是,母亲。”
韩荀见无事,放下心来,手上继续装着弦。
“阿荀,你二哥呢?我刚才见他急匆匆往门外去了。”一旁的永平侯突然开口问道。
“哥哥说今日是我生辰,他上街去买些吃食,算算时候,差不多也该回来了罢。”韩荀面带笑意说道。
永平侯点点头,不再追问。
韩荀回头,正好见一旁的永平侯夫人捂上了胸口:“侯爷,阿阅可有说什么时辰到家?”
闻言,韩荀的目光也跟着看向永平侯,永平侯说道:“昨儿他来的信里说路上耽搁了一阵,今日晚些道。”
永平侯夫人点头:“你派人去瞧一瞧,我怎么感觉心神不宁的。”
“好。”
两人之间说着话,韩荀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游移,韩老夫人按着额头,很是难受的样子,她身旁的永平侯夫人攥着胸前的衣襟,想必是心慌得难受。
就快压不住心里的期,她低下头好似在认真上弦。
只听得一声惊呼:“母亲。”
她抬头,只见韩老夫人抽搐着倒下。
“大夫呢,还不快去请大夫。”
韩荀坐在原地,目光不住地看向永平侯,这才看出终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来。
“母亲您怎么了?”
韩老夫人没有回答,瞪着眼睛看着前方。
此时永平侯夫人也发现了永平侯满头大汗,她问道:“侯爷,您怎么了?”
永平侯额头上的汗水快要串成了珠子,他看了看几人不同的症状,反应过来:“是不是这吃食有什么不妥。
说着,几人看向韩荀,韩荀却只坐在小几前,紧了紧手上的琴弦,好似没听到永平侯爷的问话,她抬手,继续弹着琴,感受到几人目光,她挑眉:“祖母,这首曲子,叫《诉别离》,一诉丧母,二诉丧父,三诉离家,四诉丧夫……”
韩荀淡定弹完最后一个音节,悠然说道:“祖母,夹竹桃泡的山葡萄,好喝吗?”
“是你。”永平侯夫人睁大了眼睛。
“一整棵夹竹桃,花汁,叶子,就连花枝,我也碾碎了放在桂花羹中,一整棵,就是大夫手眼通天,怕是也救不回来了。”
“你敢。”
“大伯父,你说我敢不敢。”韩荀嘲弄说道,“只可惜了,父亲今儿不在,赶不上这般团聚的好时候了。”
韩荀略带可惜地说完,看向外头,一股呛人的浓烟传来,外头仓惶声透过院墙传了进来:“看来,老天也是站在我这边的,正好,送你们一家人团聚,放心,到时候我会把父亲和两位哥哥也送下去陪您的,祖母。”
韩荀重声咬着最后两个字。
“竖子尔敢,来人。”
韩荀看向站在几人不远处的秋收,神色间满是慌张,韩荀沉声道:“秋收,你现在出去,关上门,我院中枸杞盆下,有一百五十两。”
秋收不敢动,韩荀扬声:“今日这里谁也活不了,若你想拖着你亲人陪葬,只管留下便是。”
秋收心头一紧,韩荀看出她脸上的动容,继续道:“你出去,关上门,这里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了,那一百五十两,算是给你弟弟的医药钱和你的嫁妆,乖,秋收,想想你弟弟,是叫冬藏是吧?有了这笔钱,就能开好的药,你弟弟的病也能好了,往后的日子都有了盼头。”
韩荀话说得极快,秋收看了看院中的场景,一咬牙,跑了。
看着她跌跌撞撞跑远还不忘关门的身影,韩荀满意地笑了笑,转头看向永平侯。
“侯爷。”听到声音,韩荀回头,宋青翻墙进来。
永平侯指着韩荀对宋青狠狠说道:“给我拿下她。”
韩荀没动,宋青更没动。
“你听不懂吗?”
热浪突然从后面传来,韩荀回头,只间大火以燎原之势铺面而来,韩荀蓦地看向宋青。
宋青站在永平侯面前,行了一礼,说道:“侯爷,忘记和您说了,姑娘从来没有失忆。”
“为什么,宋青,父亲待你不薄,我也不曾苛带你半分。”
“侯爷,家父怎么死的,想比您比我更清楚。”
“你怎么会……”
宋青伸出手摸上腰间,抽出一把刀来,轻轻送出去,猛然一扎,扎在了永平侯胸前。”
永平侯睁着眼睛倒了下去。
韩荀被眼前的变故搞得一愣,看到一旁畏畏缩缩不敢出声的永平侯夫人,看了看身旁的东西,将目光放在了刚换下来的琴弦上,琴弦不以软硬判断好坏,但琴弦的硬度……
她一步一步走上前,永平侯夫人忘了胸口的疼,摇着头,尖叫着……
韩荀等她叫完,才道:“大伯母,我记得母亲离开的那日,您穿了一双胭脂色的绣花鞋,胭脂色啊,多好看呐,只是不知道您的血,是不是也是这么好看。”
“阿荀,求你,你大哥二哥待你不薄,我平日也与你有求必应,你母亲的事儿,你母亲的事儿……是……是你祖母的意思,对,你祖母的意思,不怪我。”
韩荀看着她,突然扬起一抹笑容来,永平侯夫人面上一喜,下一秒,她挥着手拼命想要扯断脖颈上的弦。
韩荀回头看向宋青,只见他踹翻了墙角的大水缸,里头流出来的,是黑乎乎的液体,他将火折子扔上去,火苗瞬间向着两边席卷,不等她反应,东边突然传来巨大的爆炸声……
宋青看向韩荀:“姑娘,火要烧过来了,该走了。”
他说着话,往前走了两步。
“宋青。”韩荀一阵惊呼,不等宋青回头,腰间紧紧勒着一双手,他挣扎两下,没挣脱开。
永平侯不知什么时候醒来,明明刀子已经插在胸口,他脸色发青,双手死死勒住宋青的腰,一个成年人濒死爆发出的力量一时之间让宋青动弹不得,宋青看了看火势,又看了看韩荀,喊道:“快走,我浇了火油,很快就会烧过来了。”
韩荀紧紧捏着手中的琴弦,上头还滴着血,听到宋青的话,她拔腿就跑,跑出两步,有些犹豫地回过头,宋青挣脱不开,此时以一个扭曲地姿势掐住永平侯的脖子,注意到她回头,对她咧嘴露出一抹笑容来。
咬咬牙,韩荀拖着碍事的裙摆又跑了回去,颤抖着将双手将琴弦勒在宋青双手的位置,绞紧了琴弦……
挣脱了他的手,韩荀拉着宋青的手就往外跑,宋青却趔趄了一下,韩荀这才看到他崴了的脚。
“听着,韩荀。”宋青一边跑一边和她说道,“此事与您没有任何关系,您毫不知情,这事儿是我和韩家的恩怨。”
前头不知怎的已经烧起来了,房梁瓦片噼里啪啦往下掉,韩荀想到了方才的爆炸声,对着宋青还没问出口,就感受到了头上传来的热浪。
韩荀抬头,眼睁睁看着头顶的木梁往下掉,千钧之际,宋青一把推出韩荀,她摔在地上,连忙翻身起来,焦急喊道:“宋青。”
里头传出虚弱的声音:“你快走。”
听着宋青的声音,韩荀忙往外跑,远远见到一人冲进门来,是韩二爷,来不及闪避,直直撞上了韩二爷。
韩荀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韩二爷慌忙道:“荀儿你出来了,怎么样,可有受伤?”
说话间,他突然注意到韩荀手上的东西,几根丝线,还有满手鲜血,就连双手都还在颤抖,上前的步子一下子停住。
他问她:“荀儿,你手上的是什么?”
韩荀这次注意到手上的弦,连忙将染血的手往后藏,韩二爷双眼盯着她,放轻了声,循循善诱:“告诉爹爹,你手上的是什么?”
看到火势越来越大,门外喧闹声越来越响,韩荀转身往旁边跑去,却被韩二爷一把拦住,韩二爷抓住她的手,慌忙间,韩荀抓住琴弦想要故技重施,却被钳住,韩二爷反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韩荀脸色发白,感觉喘不上气来,她学着往日的模样,双眼直勾勾盯着他,同时放低声音软声道:“爹爹……咳咳……爹……爹爹您是,是想要掐……死我吗?”
韩二爷被她看得心里一慌,松了手,韩荀软倒地上,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泪水:“咳咳,娘死了,咳,爹爹您要杀了我吗?”
韩慎二爷看着他,眼里满是惊惧,他后退两步,挣扎地看着她:“告诉爹爹,你都做了什么?”
韩荀带着哭腔道:“荀儿什么也没有做,今日是荀儿的生辰,荀儿只是想娘亲了,爹爹若是愿意杀了我也好,这样我就能去见娘亲了。”
韩二爷垂下手,又退了几步,摆摆手:“你走吧,我今天就当没见过你,往后也别让我再看见你。”
“爹爹。”韩荀试探着往前几步,见父亲确实没有其他动作,她这才说道,“女儿不孝。”
见韩二爷仍旧没有动静,她拔腿就跑。
眼见着就要出门,却碰到了赶回家的韩榆,他买的东西撒了一地,脸上满是惊慌,韩荀一下子扑上前去,抱住韩榆的腿,压低嗓音带着哭腔道:“二哥你快救救祖母,还有爹爹,我刚看见爹爹了,你快去救救他。”
韩榆跑了两步,想起她来,回头,她赶忙道:“我没关系的,快去救祖母还有爹爹,大伯他们也都没出来。”
看着韩榆冲进火海,她慢慢退出人群,还不等她跑开,被人揪着领子拉链过去,心里一惊,满是惶然,直到两人停住,韩荀才看到原来拖着她走的是顾易。
顾易小声道:“跟我来。”
顾易见她如惊弓之鸟一般,拉起她抱了一下:“莫怕,跟我来。”
顾不上询问顾易怎么在这,她点头:“好。”
顾易带着她翻墙,惊动了院子里的狗,在主人出来之前又从另外一边翻墙的出去,留下墙上手印。
“这边。”
两人顺着侯府相反的方向跑去,他撕下来中衣上的布替她擦了手上的血,又在路过一家农户时帮她拿了一身衣裳,匆匆帮她裹上。
两人拐进没人的巷子里。
顾易一下子紧紧抱住她:“别怕,我在。”
韩荀看着他:“你不问问我做了什么吗?”
顾易伸出一只手来放在她唇上,“嘘,不说,不问。”
顾易看着她,又伸手抱了她一下。
“待会儿我就带你出城。”
见她勉强喘匀了气儿,拉着她就走,刚要出巷子,一辆青木马车从巷子外迎面驶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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