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顾瑜足足等了快两盏茶的功夫,就在她几乎要站不住想再去二门碰碰运气时,江寄宁月白色的大氅在游廊尽头闪出,身后跟着匆匆前来的裴钧。

大约是江寄宁说了什么,裴钧的脸色微微有些发青,眉头紧锁。

顾瑜心里愤愤,但是为了纪令雯,强压住火气道:“裴公子,纪姐姐在存稀堂的西厢,那里暂时没有其他人......请务必与她好好说明,可好?”

裴钧点了点头,几乎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多谢,匆匆走了。

顾瑜正要跟上去,身后的江寄宁叫住了她:“顾姑娘,请稍等,我有话想和你说。”

顾瑜站定,她望着眼前的翩翩公子,不知怎的,脑海中突然飘过阿姊说他们门第相差太多的话。她双手交握,轻声道:“江大人,我......之前的事情,多谢了.......我是说,山居杂记,还有保心丹,多谢了.......”

她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由得咬住了嘴唇。

江寄宁沉默几秒,才道:“该说感谢的人是我。江某,在此感谢顾姑娘的救命之恩,此恩之重,无以为报。”他说着,站直身体,整冠敛衣,躬身作揖,行了一个郑重的大礼。

顾瑜见此,连忙还礼:“江大人不必如此。若无江大人的保心丹,我只怕已命丧黄泉,当时情况紧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权宜之计,请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她面容清淡,一双眼睛倒是极清亮的杏仁眼,江寄宁看着她漆黑的瞳仁中自己的倒影,一时间又想起她被山里的野果,酸的睁不开眼睛的样子。他喃喃道:“当时,我在林大夫那里找到你,你气息奄奄,人事不省,我又怎会吝啬一颗保心丹。”

那天,得知她被救,他仿佛也活过一口气来,但等真的见到她,身上包着厚厚的纱巾,脸色青灰,笼罩着一层死气,他又仿佛坠入地狱。

顾瑜敏锐的捕捉到他声音中有微微的颤抖,有些讶然,他从来都是冷静自持的样子。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两人一起沉默下来。

“你为何......”

“我本来......”

他们同时开口,对视一眼,又笑了起来。

见她神色松动,江寄宁主动解释道:“你是要问我为何在此?裴家是我母亲娘家,母亲已经七八年没回来过了,弟妹都还小,我是家中长子,因此陪伴她回家拜访长辈。”

顾瑜点头,她猜到了,只是京中形势复杂,她以为此刻他不会离京的。

江寄宁接着道:“本来我准备过两日给你去信,我确实有事情要说。”他直视她的眼睛:“此事说来是因我而起,陛下开春下了御令,再次选秀,因那道嘉奖令,陛下令顾氏女子参选。”

顾瑜不防他说出此事,大吃一惊:“选秀?我?”

江寄宁连忙道:“不是,选秀是各州县推选十四至十七岁适龄女子,你年岁未到,无需参加。只是我听说你有一个姐姐?若是尚未定亲,则需参选。”

他说到此处,见顾瑜脸色都变了,嘴唇苍白,问道:“怎么了?此次并不是给陛下遴选后宫,而是为宗室挑选,并不是坏事......”

顾瑜咬紧了唇,犹豫片刻才问道:“若是我姐姐定亲了呢?”

江寄宁见她神色闪烁,解释道:“若是定了亲,那自然只需上禀礼部,即无需参选。但若没有定亲,则不可隐瞒。”他补充道:“再有数十日,御令会至各州府。”

顾瑜微微松了口气道:“如此尚好。”

若是拖到御令送达,此事只怕再无回转余地,现在,时间还来得及。

见她如此,江寄宁心中有数,斟酌道:“若是顾姑娘有适龄堂姐妹,温柔贤德,上报参选也可。”他暗示顾瑜,若是为难,同族女子也可。

顾瑜敛衣行礼道:“江大人,此事于我十分重要,您肯提前告知,我十分感激。”

江济宁道:“顾姑娘无需多礼。”他估摸了下时间,轻声提醒道:“顾姑娘是否还要去存稀堂?”

两人行至存稀堂,刚进院子,便听见西厢传来一声痛哭,门扇咔哒,裴钧步履踉跄而出,左边脸颊上,三道鲜红的手印。

裴钧向院门口的两人勉强一揖,快步离去了。

顾瑜飞奔进门,纪令雯瘫坐在墙角,哭得浑身发抖。她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哭的这样肝肠寸断。顾瑜轻轻揽住她的肩,柔声安慰道:“好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江寄宁静静站在门前,等纪令雯慢慢止住哭泣,无力的将头垂靠在顾瑜肩上小声抽泣,才上前道:“两位姑娘,此地不宜久留。二门外有我的马车,江某愿护送两位姑娘离去。”

江寄宁的车厢宽大整洁,几乎没有任何装饰,只熏了极清淡的松木香。他亲自护送她们回孙府,并细心的唤来一个嬷嬷,让她去孙家大郎和其他女眷处通报,只说纪姑娘身体不适,顾姑娘陪伴她先回去了。

等回了孙府,顾瑜如实将今日之事如实禀告给纪夫人和叶氏,两人俱是大怒。

叶氏恨声道:“这裴家当真欺人太甚!若是看不上我们姑娘,大可以推拒,竟让个丫头片子欺辱我们。大家同朝为官,谁又比谁差了哪里去!”

纪夫人见女儿哭得双眼红肿,脸色惨白,心痛到几欲落泪,她低声道:“此事全怪我,如此贸贸然,雯儿自小给我捧大的,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叶氏怒道:“他裴家是江宁望族,我孙家也不是没人,你们是我请来的贵客,此事绝不能如此算了。黎姐姐,咱们明日就去裴家讨个公道。”

当天夜里,不知是否气急攻心,纪令雯发起高烧来,迷迷糊糊,一会儿念叨着喊娘,一会儿又咬牙切齿的骂着什么。纪夫人和顾家姊妹轮番守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早晨,热度才稍稍退了点。

没等到叶氏带着纪夫人冲到裴府去要个说法,下人来通报,说裴家老太太来了。

纪夫人熬了一夜,双眼通红,满脸憔悴。顾家姊妹连忙唤了丫鬟,帮纪夫人梳妆更衣,陪着去了前厅见客。

裴老夫人一见叶氏和纪夫人进来,立刻让身边的武氏扶着自己站起身来,连连道:“我家那几个不孝子,闯下祸来,少不得老身前来,代他们赔罪了。”

她右手边,立着另一个着水青色夹袄的中年妇人,眼睛哭得红红,薄施脂粉,一脸病容,仍有三分妩媚,抢上前来行礼道:“两位夫人,我那逆子,做下这样不体面之事,只怪我教子无方,连累了老太太和裴家的名声。”一边说着,一边帕子捂着低声啜泣起来。

如此姿态,不过是怕闹将起来,坏了裴钧尚主的好事,顾瑜在心里冷笑起来。

只是这样,纪夫人和叶氏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依次坐下

叶氏开口道:“老太太,妾敬您是长辈,是老祖宗了。咱们姑娘实是好人家的姑娘,没什么心眼子。此事实在让人难堪。”

裴老太太脸色青灰,道:“昨日,若不是宁儿来禀我,我还不知家里竟有这样的事。”她指着边上拭泪的妇人道:“老二家的常年身子不好,疏于管教了。”

纪夫人硬声道:“老太太不必如此。原先在苏州,犬子和小女不过是招待贵府的公子小姐们在寒舍暂住,之后也只是朋友之谊,坦坦荡荡。如今贵府七郎有了好姻缘,我们自然只有恭贺之理,谈不上别的。”

昨日纪夫人想了一宿,此刻与裴家划清界限才是正途,不能为了浪荡子连累了自家姑娘的名声,日后她自会再为雯儿寻得如意郎君。

裴老太太长叹一口气,这才道:“之前我见了雯儿,心中真是欢喜,说要为她相看,并不是客套话......出了这样的事,我本不该再提.......我原本觉得,我家九郎,小字镜儿,今年十七,与令爱十分相配。九郎自幼孝顺,念书也勤奋,现下已经在衙门谋了个差事。夫人若是觉得合适,可以先回去和纪大人商量商量,若是觉得不合适,出了这道门,只当再没有这句话的。我也严令家里,不准再提此事。”

她严厉的扫了眼两个儿媳。白氏立马止住泣声,武氏也站起身来道:“我虚长几岁,腆着脸叫声妹妹。纪妹妹,叶妹妹,我已将铃姝狠狠训斥,关了禁闭,她明知此事不妥,却隐瞒不报,实在该打。我也不是偏心自己的儿子,镜儿是我老来得子,从小老实,没什么花花肠子,若是能与令千金有缘,实在是他的福气。”

裴老太太和武氏态度诚恳,纪夫人气也消了些,她淡淡道:“我们蓬门小户,本不该高攀大家,小女婚事,也自当与主君商量,老太太一番好意,我们心领了。”

裴老太太心知今日能如此,已是极好了,微微颔首。武氏上前,从丫鬟手中取过一只锦盒打开,内里是一块纯白无暇的羊脂玉佩:“纪妹妹,这是我的一件陪嫁之物,不值什么,留给令千金当个玩物儿。”

若是此事不成,这就是个小玩意儿,若是成了,便是订礼。纪夫人心知肚明,收下玉佩,和叶氏一道,送了裴家人出了垂花门。

一回房里,叶氏就道:“老太太和大太太,倒是知理明事的,我看那二太太,斜着飞凤眼,一看就不是安分的,哼,妾室扶正,难怪管教不好儿子。珍姊姊,你怎么看?裴家九郎正经是大房嫡出的幺儿,长姐嫁了礼部侍郎,我听说性子也沉稳,从没什么乱糟糟的传闻,可不比那裴七郎强?大太太也是名门之后,更要比那二房强出十倍。”

纪夫人慢慢坐下,喝了一口茶,毕竟是熬了一夜,嗓子也有些哑了:“我心里,是不想再跟裴家牵扯了。裴家那小丫头虽说讲的是轻狂之语,却也出自真心,他们是看不上我们这样的门楣。”

叶氏冷笑道:“看不上看得上的,又能怎的?裴家那小丫头胡言乱语,还不是要她母亲上门赔罪?她终究是要嫁出去的,这轻狂样子,将来也落不了她的好。日后雯儿若真是成了亲,裴九郎谋个好差事外放,小夫妻自然离了大宅,过自己的好日子。”

纪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此事,等雯儿好些了,我细细与她说,再做定夺。”

到了下午,纪令雯渐渐清醒,起身用了些稀粥,纪夫人放下心来,慢慢将后来的事说与她听,说到裴家来给裴镜提亲之事,她仔细端详女儿的表情,可纪令雯只是木着脸,沙哑道:“母亲,之前是女儿不懂事,非要来江宁,才招来这样的羞辱,女儿知错了。婚姻之事,本该由爹娘做主,此事便由母亲拿主意吧。”

纪夫人知道此番她受了刺激,一时半会只怕想不明白,只好不再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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