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戏台上的奏乐声戛然而止,众人看过来,惊惶失措。
果儿抱着满嘴是血、生死未卜的辛湄,哭嚎不止。有人箭步冲过来,扶起辛湄,探其鼻息。
孔屏拿出银针在筵席上的酒菜里一试,严肃道:“酒里有毒。”
谢不渝面沉似铁,气压一瞬极低。梁文钦在这时冲将进来,震惊道:“怎么回事?!来人,快请大夫!”
谢不渝抬头盯他一眼,鸷狠似鹰,旋即抱起辛湄,冲出人群。
“府上侍卫长何在?”他问果儿。
“戚侍卫就在门外……来了!”
戚吟风赶过来,看见辛湄惨状,触目惊心。
“封锁相府。”谢不渝扔下一句气势十足的命令,接着疾喝,“派人进宫,速遣御医!”
*
长公主府。
灯火煌煌,众人心头亦是惶惶。
谢不渝抱着辛湄阔步走进房里,放她躺在床上。折腾半晌,她整个人的气息已逐渐微弱,唇角流溢出来的血迹泛着乌黑。
谢不渝几乎快不能呼吸,抖着手封住她的心脉,试图唤回她一点神智:“殿下,长公主……”
他心焦如焚,仿佛感受到怀里人在真切地一步步走远,痛声呼唤:“小七!”
辛湄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谢不渝全身血液骤然发冷,握她的手腕,扣住她的手指,用力程度,已令他手背突起青筋。
屋外人声嘈杂,终于,有人推门而入:“御医来了!”
“皇姐?!”
率先冲进来的却并非什么御医,而是一袭龙袍的辛桓。
两个男人猝然对视,彼此都是一震。
辛桓的目光快速落在谢不渝、辛湄两人交握的手上,脸色突变,肺腑里似有烈火灼烧,那种强烈的刺激竟在一瞬间盖过了对辛湄的担忧。他大概僵愣了一会儿,才慢慢捡回理智,沉沉道:“谢将军……怎会在此处?”
谢不渝眼底亦掖着一分幽微的狠戾,他缓缓放开辛湄,平复心情,道:“微臣在相府赴宴,撞见长公主遇刺,顺路送回。”
说完,起身行了臣礼。
两人说话当口,御医已匆匆进来,粗略为辛湄诊了脉,急得火烧眉毛:“长公主殿下中毒颇深,情势很不妙!恳请陛下、将军屋外稍候,勿扰病人!”
听得辛湄伤情恶劣,两人齐齐揪心,对视一眼,走去屋外。
“皇姐两次遇刺,都是被爱卿所救。你二人果然是命中有缘啊。”辛桓站在庭院里,已不复先前的失态,但语气仍是淡淡的,全无平日在人前接待谢不渝时的热络。
谢不渝道:“世事无常,人心叵测。陛下有心关心臣与长公主的缘分,不妨先替长公主彻查相府,缉拿真凶。”
辛桓眉心一跳,这才想起来辛湄是在相府出的事——今日是梁文钦的五十大寿,辛湄虽然平日他交恶,但从面上来讲,前去赴宴也很正常,热热闹闹的一场寿宴,怎生会突然中毒?!
“长公主上次在存义山遇刺,有幸脱险,贼人必是杀心不死,是以在长公主酒中下毒。臣走前已叫长公主府上侍卫封锁相府,真凶必在府上,但迟则生变,还请陛下尽快下旨彻查。”
辛桓思及梁文钦,猛然间心乱如麻,拂袖往外。走开两步,又驻足回头:“爱卿不走吗?”
夜风袭人,谢不渝一身黑袍凛凛,站立月下,道:“人是臣送回来,无恙以后,臣自然会走。”
辛桓无法反驳,静默少顷,愤然离开。
*
话分两头。
却说谢不渝抱着中毒的辛湄离开以后,戚吟风率领长公主府上的府兵围住相府,前一刻觥筹交错的宴厅乍然间人人自危。
“梁大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长公主殿下的酒中怎会有毒啊?!”
前来赴宴的都是梁文钦的亲友以及朝中的亲信,自知梁相、长公主两人暗斗许久,先前存义山一事,不少人都怀疑幕后主使正是梁相,可惜那一天刺杀不成,放走了辛湄。
莫非……今夜是另一次行动?
有人陡然变色,伏在案头,用力抠喉咙,试图吐出先前喝下去的酒。这一举动像是蔓延开的瘟疫,迅速传向四方。
孔屏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呕吐声里收起银针,皱眉道:“不用吐了!诸位的酒并无异样,贼人仅在长公主一人的酒里投了毒!”
众人怔忪,旋即更感惶惑,不约而同看向梁文钦。
梁文钦一声不吭坐在上首,醉意微醺的脸颊已是铁青,长眉底下的双眼里旋涡激涌,令人不敢迫视。
那厢的赵潮生也是心惊魄动,仿佛已预感到什么,赶来梁文钦耳旁窃窃私语。梁文钦神情一下更阴鸷,霍然起身走向宴厅外。
戚吟风上前一步,拦住他道:“梁大人,殿下遇刺,贼人尚未落网,烦请留步。”
“大胆贼人,竟敢在本官寿宴上造次,本官这便号令家仆,为殿下缉凶。”
“梁大人莫忘了,殿下出事时,您也在席中。”戚吟风寸步不让。
赵潮生在一旁喝道:“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怀疑梁相是凶手?!”
戚吟风瞪去一眼,手按在刀柄上,蓄势待发。赵潮生硬是被他眼神瞪得一激灵,道:“此处是相府,梁相方是主人,便是缉凶,也轮不到你一个小小侍卫长越俎代庖!来人!”
梁府家丁应声赶来,戚吟风长刀出鞘,宴厅外跟着响起一片兵器声,白刃映射寒芒,刺入众人眼里。
“梁大人,得罪了。”戚吟风刀尖插地,严肃道。
梁文钦气极反笑,目光掠过宴厅外的重重人影:“本官竟不知府上有这么多长公主府的人手。看来,殿下是有备而来啊。”
戚吟风不语。
梁文钦轻蔑一哼,拂袖走回座位。
不多时,外面传来动静,声势颇大,原是金吾卫统领周靖之率人赶来。此外,同行的还有当朝天子。
众人听得“圣上驾到”,更是大震,齐刷刷伏跪在地,心下叫苦。梁文钦上前行礼,也料想不到辛桓竟然亲自赶来,藏在暗影里的脸阴晴不定。
“臣等拜见陛下——”
“梁相留下。”头顶上方,少年天子的声音咬牙切齿,“其余人等,都给朕滚出去!”
众人打了个寒噤,趋步退下。梁文钦独自一人跪在前方,心里开始有不祥的预感,但无论如何,他至少是天子岳父,与辛湄相斗,也是授其口谕,今夜就算脏污满身,他也总能洗清嫌疑。
“陛下……”
他缓缓抬头,后半截话没能说完,耳朵里突然嗡嗡作响,反应过来时,人已被辛桓一巴掌扇倒在地上。
“陛下息怒!老臣冤枉,恳请陛下为臣做主!”梁文钦先是懵了一瞬,旋即声泪俱下,伏在地上用力磕头。
辛桓也是气急攻心,但看他一个老头,今日又是五十大寿,狼狈不堪、泪眼婆娑地在跟前磕头,到底不忍,厉声道:“起来!”
梁文钦却不起身,哽咽道:“今夜事发蹊跷,贼人用心险恶,陛下若是不替臣做主,臣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贼人用心险恶……”辛桓极力克制,恨得脸红脖子粗,“那个贼人,不正是你吗?!”
“陛下明鉴!”梁文钦额头渗血,混浊的一双眼里也通红噙泪,“今日乃是臣的五十大寿,臣与长公主交恶,人尽皆知,臣怎么可能蠢笨到在自己的寿宴上将其毒杀?!此案必然是有人暗中筹划,蓄意栽赃!万望陛下彻查!”
辛桓平复内心愤懑,自知梁文钦所言在理,可若非是他,天底下还有谁胆敢在众目睽睽下毒杀辛湄!
“不可能蠢笨到在自己的寿宴上将其毒杀……那梁相是打算在哪里取她的性命?存义山吗?!”辛桓深吸一口气,熄灭下去的怒火重又燃将起来,“设局刺杀皇室,却只拿区区一个兵曹参军垫背……梁相,你可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梁文钦噤声。
辛桓便知猜对,上次那一桩大案,幕后元凶果然是他眼前的这位股肱权臣。他又气又恨,切齿道:“谁替你办的?”
梁文钦心虚道:“微臣门生,兵部侍郎赵潮生。”
“来人!”
金吾卫统领周靖之应声而至。
“把赵潮生拖出相府,杖毙。”辛桓面无表情。
“是!”
梁文钦愕然瞠目!
“你听着——”辛桓居高临下,凤目森森,冷然道,“朕是叫你与皇姐博弈,从她手中收回实权,但从未允许你伤她分毫。这世上,有朕在一天,她便一天是大夏最尊贵的女人,谁敢让她有性命之虞,朕必让谁死无葬身之地!”
*
西边一轮残月慢慢下沉,夜风刮来寒意,谢不渝站在庭院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主屋那一排发黄的窗牖。
侍女急匆匆从里面出来,又急匆匆进去,不知多久,果儿端起一碗热腾腾的汤药送进屋,出来时,御医跟在身后,擦着满头的汗,似乎忙完了。
谢不渝走上去。
“将军稍安勿躁。”御医赶紧拦住他,差点没站稳,扶着门框解释道,“殿下中的毒奇险万分,老夫也是前所未见,如今只是暂时用药压制住她体内的毒性,能否救回一命,尚未可知。眼下正是紧要关头,还请将军继续候在屋外,莫要打扰。”
谢不渝脸上肌肉绷紧,往后退开。
果儿先送御医下去休憩,回来后,朝谢不渝喊了声“小侯爷”,劝道:“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这次一定能熬过一劫。天都快亮了,要不您先回府休息,殿下醒来后,奴婢会遣人来府上送消息的。”
谢不渝一言不发。
果儿无奈,示意树下的小石桌:“那您在院里坐着等候,好吗?”
谢不渝看向她,分辨她神情,眉峰倏而一动。
果儿走后,谢不渝若有所思,走去桌前坐候。
孔屏赶来时,月影残缺,东方已微微破晓,他跟着侍女走进庭院,看见谢不渝抱胸坐在石桌前,纹丝不动,整个人石化一般。
“二哥。”
他走上前,坐在对面。
谢不渝抬起双睫,疲惫的眼眸里依旧藏着一分锋芒。孔屏问道:“殿下如何?”
“服了药,待醒。”谢不渝道,“相府呢?”
孔屏赶来,便是为汇报相府里发生的事,说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赵潮生前脚断气,金吾卫后脚便在相府书房里搜出了毒药。如今只待御医核验,一旦与长公主殿下所中的毒对上,梁相公这次可就是一百张嘴也分辨不清啦!”
谢不渝眉宇不动,眼底越发暗流汹涌。
约莫辰时,主屋传来欢呼声,辛湄醒了。谢不渝起身走进房里,侍女们看见他,纷纷退让。果儿原本在床边伺候,看见他来,也识趣地放下汤药,领着侍女们离开房间。
辛湄靠着引枕坐在床头,形容憔悴,鸦黑的发髻已散开,乌发披肩,更衬得她嘴唇苍白。看见他,她秋瞳微微闪动,含着一点笑意。
“果儿说,你在外面等了一夜。”她柔声,“吓坏了吧?”
谢不渝胸腔里快要断气,他看着她,分明忧心如焚,声音却泠然似冰:“酒里的毒,是你下的?”
小谢:又是被老婆气死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十四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