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开玩笑的吧……”单君羽微蹙起眉:“再怎么说它也是一只变异体吧?又是小猫小狗,我该怎么养?”
单运指腹摩挲着蛇头,它攀附在她的肩头,闭着眼睛半吐芯子,一副惬意模样,“它是纯种变异体,没那么容易被刺激发狂,说白了就是它有理智在,刚刚没伤你,现在也不会伤你。但是你要记着——”
他总是抢单运的话,“那怎么解释刚刚的事?”
单运长长叹了一口气,“那些研究所一天就有百万的利润拿,我们掐断了他们的资金链,至少恐吓到了一部分惜命的人,交易被终止。包括一些无脑的卧底,在刑政局待不惯了,为了报复我们,他们选择了更偏激的手段。”
单君羽攥紧了手心,自己在心里做了五分钟的思想工作,又松了气,“知道了,我养。”
单运起身搭上他的肩,“我联系了人在研究所做肃清工作,这点你不用担心。刚刚处理完这些事,给你放一周的假,外面再乱,不要轻易出来。”
黑蛇爬上单君羽的肩头,卷在手腕处,单君羽抬起手腕,神色漠然用指尖点了点蛇唇,“我不回张家,我在社区有房子。”
单运跷腿叠在另一条腿上,靠坐在转椅里,身上那件西服的系扣处委出两三道皱褶,双手交叠搭在小腹上,“我没强制你回张家,怎么?不想看见你爹?”
见他不说话,单运心里有了大概,“放心好了,他活不久。你马上就可以参加他的葬礼了,一周后,我会在刑场上亲手射杀他。别忘了带眼药水,不为他哭,好歹要为被他害死的孩子们哭。”
“知道了。”
单君羽回了城区的公寓,一百来平,三间卧室一间客厅,够他一个人生活,没有多少家具,衣柜里都是工作服,跟两三套单运送去的睡衣,他随手把钥匙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垂眼盯着它,“你……能不能下来?”
“嘶。”
单君羽又是扶额又是叹气,低头看着缠在他腰间的黑蛇,要不是那对赤瞳,当真和作战服融为一体,“我要洗澡,请你下来。”
他说话极为客气,这种略带着求人的态度还是第一回。
“嘶——”黑蛇朝另一侧的空地扭去,又慢慢卷起身子,头搭在蛇身上,闭上眼浅眠。
单君羽去卧室脱下了身上那件破烂的作战服,抖落了不少石粒和灰尘,转头就被他扔进了垃圾桶,米色纱帘投进一缕日光,斜斜照在他的腰窝处。精瘦利落的身影落在身前的瓷砖上,半蹲下从床头柜里拿出新买的洗漱用品,肩上搭着一条浴巾,进了浴室。
水声哗啦而下,热气氤氲,单君羽仰头任由水流冲刷过下颌,后背的水珠凝成一股,顺着背肌滑落,凹陷的锁骨里积聚着小水洼,尘灰被扑灭,鼻腔里的血腥气被蒸汽替换,发梢末端挂着水珠,暖光灯投射下的黄光映着薄薄的眼皮,紫红的毛细血管都清晰可见。
卷在沙发上的黑蛇慢慢朝着浴室靠近,蛇喜欢潮湿的地方,也喜欢阴暗的地方,但可惜它来错了,感受到从玻璃门内溢出的热气,蛇身向后靠了靠,赤瞳里映出床上深灰色的被子,慢慢爬去……
叮铃铃——
“喂?”单君羽关掉花洒,抬手将湿发捋顺到脑后,冲过澡心情不错,语调也很轻佻。
对面的人有两秒的停顿,确认过一遍回话的是单君羽,这才开口,“哥,你现在在哪?”
“城区的公寓,有事吗?”
“爷爷今天出院,我妈要我跟你一声,你吃饭了没啊?我带你去买身衣服,再回家见爷爷——”
对方话还没有说完,单君羽冷声道,“不去,你跟我妈解释一下,我不去,也不想去。”
甚至不需要解释,他刚才刑政局回来,连半个小时都没有,单运让他在家待着,他就绝对不会出去,不是妈宝男,只是因为宅。
张穆清有些为难,不光是刚刚的不愉快,还有对张家这个老爷子的“敬畏”,“哥,万一那老头立遗嘱呢?去呗,那有啥的,就吃个饭而已。”
单君羽冷笑一声,“陪他吃一顿饭,遗嘱李里能多加几万块钱吗?那么喜欢分赃,多叫几个小姐陪他不就行了?”
“咳咳咳——”张穆清喝水被呛到,险些没顺上那口气,脸憋的通红,“话别说这么直,叔叔没跟你打电话吗?还有小姨那边……他们是不是闹什么别捏了?我都快不知道怎么称呼他们俩个了。”
单君羽随意裹上一条浴巾,前胸后背上挂着不少水珠,两条腰线一直延伸到浴巾下,手拿着肩颈上搭着的毛巾胡乱擦了一把湿漉的脸颊,“随便怎么叫,大不了不叫,我和我妈从来没靠过他什么,干出来一堆破事,还要拖累我们。”
“哈哈。”张穆清干笑着回应,又急忙岔开话题,“那我去公寓接你,你在家对吧?稍等我一下,十几分钟就到。”
单君羽放下手机,擦了擦头发,半长碎发有些挡眼,在想要不要剪短一些,手掌抚上镜面,冰凉的镜面上熏起一掌白雾,他凑近看了看脸颊上的划伤,伤口过于细小已经结了血痂,倒是手背上的割伤,刚好在凸起的血管上,依旧往外渗着血珠。
当即从抽屉里翻转出一个医用创口贴,一个遮不住,交叠着贴上两个,勉勉强强掩上,又从衣柜里翻找出一条宽松的睡裤套上,悠哉靠在沙发上等人,当当当当——
“哥!”张穆清未进门就拉着单君羽进了他怀里,“在法官休息处的实战影屏上看见你真是太后怕了,我差点,差点以为你……”
单君羽推开了他,径直走向沙发坐下,“这不是好好的吗?我没什么事,不要见了我和哭丧一样。想吃席,回张家可劲哭去。”
张穆清一头利落短发,身体修长,穿着熨贴平整的西装,紧跟着他哥进了屋,坐在他身旁,无聊拿起茶几上的钥匙摆弄,“哥啊,我爹死的早,叔叔平日里这挺照顾我和我妈的,怎么到你嘴里,他就成了烂人了?”
单君羽没看他,跷起一条腿来,“他自己那么多肮脏的心思,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会是烂人?”
又摆了摆手,“再说了,烂人是他本来就烂,跟我说不说没关系。我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要喊他——”
“别那么说自己!”张穆清猝然转头凑近,鼻尖与鼻尖相抵,漆黑的瞳仁上映出单君羽冰冷的眼眸,意识到不对,又急忙缩了回去,“我,我的意思是,叔叔怎么样和哥怎么样没关系。”
单君羽没多少情绪,“嗯,我知道。”
张穆清莫名有些恼火,心里很是烦躁,挠着头,视线悄然瞄了单君羽一眼,立体的五官,白皙紧致的皮肤在日光下闪着弱光,从脖颈到肩颈的线条流畅,裸露的上半身被薄肌敛聚着,一时挪不开眼。
“你的手要放多久?”
回过神来,张穆清才发现自己的手搭在他的肩头,意识到身上的不对劲,含糊不清道,“我,我尿急,借用下卫生间!”
单君羽敛眸,仰靠在沙发上,发丝上的水珠濡湿了黑色的布罩,直到十分钟过去,张穆清仍旧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他上前敲了敲门,“还活着吗?”
卫生间内沉闷的回声带着不正常的喘息,“活,活着。我着凉了,哥……再等等。”
单君羽刚想离开,又被他叫住了,“哥。”
“又怎么了?”
“陪我……一小会儿。”
单君羽嗤笑一声,“怎么?小时候去卫生间要人陪,现在也要?你幼不幼稚啊?”
卫生间内的张穆清跟着发笑,里面干湿分离,他真正在的地方是单君羽刚冲完澡的浴室内,里面残留着他常闻到的栀子淡香,未散去的热气雾染着眼眸,苏感遍布骨骼,小腹下拘束着一团烈火,终在仰头的一瞬间散尽,额间的青筋凸起。
随着一阵水流声结束,张穆清打开了门,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鬓发被汗珠浸湿,“哥。”
“好了?”
“好了,走吧。”
下楼去,张穆清为单君羽拉开了前车门,单君羽自己打开后车门坐下,“最近染了点晕车的毛病,坐前面头晕。”
张穆清压紧了眼底,“这样啊,但人家都说,有钱的老板都是坐后座,证明哥你钱途无量啊!”
“少嘴贫,什么时候提的新车?”单君羽扫了眼四周,“奥迪rs4?”
“你还懂车啊?”张穆清握紧方向盘,“没多久,前一阵子了,有两三个朋友要结婚,问我有没有气派一点的车子,我就现提了一辆。”
单君羽对结婚没多少兴趣,阖着眼静听着车内的音乐,张穆清插话,“听说,坐过婚车的人更容易结婚!和新娘手里的手捧花一个寓意。”
“你都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无厘头的传言?怕不是你那些朋友为了方便借车,胡乱捏造的吧?”单君羽抬起眼皮看着车篷,手指点着手背。
“哪能啊?说不准就是真的呢?”
“那你找一姑娘结婚吧。”
张穆清抿了抿唇,握着方向盘的手又紧了几分,车子驶入郊区,成群的楼栋慢慢隐迹于身后,一抹深绿跳进眼底,绿化带两旁的万年青被修剪整齐,新栽的杨树分着枝杈,从远及近的天与地连成一片,地平线上濡红半点,天已沉昏。
驶进宅子,车停在靠门的石子路上,单君羽出了车门,一眼看到门前的单运,黑色长旗袍,一排斜扣紧缩脖颈,戴着珍珠项链和耳饰,一桃木簪子挽起长发,踩着黑色红底高跟鞋。
活似丧夫的寡妇,加上冷脸细眉,眸子里的冷厉咄咄逼人,又恰好那姓张的不在,被人坐实了“寡妇”的名号都不为过,见单君羽过来,又笑脸迎上,“又晕车没啊?”
“没有,穆清开车稳。”
单运挽上他的胳膊,“那就好。”
张穆清跟在两人身后,三人落座,餐厅内一时死寂,单楣坐在紧挨张老爷子旁边的座椅上,单运坐在她身旁,对面各坐着自己的儿子,只是四人都瞧见老爷子旁边还有一个木椅,不知是给谁坐的。
张穆清环视了下四周,“妈,老爷子还不下来吗?”
单楣合上电脑,推了推银边方框眼镜,“谁知道呢,等等吧。”
“哪是老爷子不来,是你奶奶不想下来见生客。”单运抿了口茶水,火药味十足,“也难得大家今天聚在一起,想吃什么就喊厨子做。”
“奶奶不是早就……”
“老爷子慢点!”一道清润柔和的声音作响,单楣和单运坐直了身子,两人都不做理会,只是抿着滚烫的茶水。
张穆清抬头看去,眼熟的很,不过是换了身名贵西装,搀扶着张老爷子往餐桌旁走,青年生了副好皮囊,眉尾斜上一点痣,身姿挺拔,身型却比男人瘦削些,“李工?”
张老爷子抬头看向他,“寒凌,你和清儿原早就认识啊?”
李寒凌扶着他的手一顿,“对,曾是一个导师名下的学生,有过半年同窗的日子。”
如果不是张穆清执意跟单君羽待在一起,按理说他也算是个工程师,学业上再怎么出色,半路转去学法,只为多和单君羽见几面,人没见到,法条倒是见了不少。一走就再没和以前的同学有过联系。
两人坐下,张老爷子开口道,“上菜吧。”
单君羽用小勺搅着茶水,浮起一层白沫,又用小勺撇去,餐厅内只剩勺子碰过茶杯的脆响,张老爷子拍桌喊道,“君羽,你是做大哥的,连个该有的礼数都没有,成何体统!”
单君羽指尖顿了顿,“是啊,成何体统啊?”
“我这人懒散惯了,不爱受那些条条框框约束,谁让这上梁不正,下梁也歪呢?”单君羽端起茶杯,假笑着,“敬您一盏茶。”
张穆清拽了拽他的衣角,轻声道,“李工是我大学室友,现在在我妈名下的一家科研所里工作。给点面子。”
单君羽又倒了一杯茶,举在手中,“也敬你。”
李寒凌急忙举起茶杯,回敬他,喝的急,被呛到了,张穆清拿了桌子上的纸帕递给他,被几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拿去,末了,指肚还蹭过张穆清的手指。
“怎么这么不小心?”张老爷子拍着他的背,“你不用回敬他的。”
久久不作声的单楣递上一杯茶,“老爷子总该介绍一下吧?这位是?”
李寒凌细眉拧着,明明是她亲自点名要他进的科研所,为什么还要装作不认识他?
张老爷子说道:“这是医院近来康复项目的负责人寒凌,细心周到,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李寒凌:“老爷子过奖。”
单楣和单运一红一黑,张老爷子见单运穿的黑旗袍,觉得扎眼,“老二还没死呢!你瞧瞧你穿的什么?传出去要人家笑话我们张家!”
单运将筷子拍到桌面上,“那活得好好的,怎么不见回来看看我们?自己在外面闯祸了,想着让我替他擦屁股,怎么?你老张家在海市只手遮天,从我姐俩手下捞回个废物,挺好办的吧?”
单楣靠上椅背,吹去茶杯上的热气,低着头,连眼都不抬,“笑话,哪有什么只手遮天,也不过苟且偷生。”
单君羽从柜子里拿了几瓶哈兰,闷头喝酒,一口菜都没有碰过,张穆清为他剥虾,夹排骨,他也一口没有吃,“哥,空腹喝酒对胃不好。”
单君羽面颊泛着绯红,冷冷地看着格子窗外的院子,移栽着不知道什么品种的树,土还是新翻过的,开花也不对时间段,活不了多久,张穆清只好顺着他,为他醒好红酒,每次也只添一个底,李寒凌的目光自始至终挂在张穆清脸上。
餐厅内气氛冰的冻人,单楣和单运也没吃几口,她们凑到一台电脑前,时不时换人敲着键盘,而张老爷子也早就有所预料一般,稳稳地夹菜,吃饭,单君羽一人就喝完了两瓶,视线迷离着,腕骨支着额头。
“我扶我哥回卧室。”张穆清抬手环抱起单君羽。
单运抬眼看去,“送他回城区的公寓,他不住这里。”
张老爷子听了当即冒火,“我今天刚回这个家,一口菜不吃就算了,连人都不在这房子里住?你们当这个家没我,是吗?!”
单楣合上电脑,摘下眼镜捏在指尖,“我们喊您一声爹是本分,情谊尽够了,要的再多就不礼貌了。”
单运起身,背对着他,“是啊,你还是好好在这房子‘安享晚年’吧,可别一把年纪了,倒给自己的骨头折腾散架了。”
四人一起离开了餐厅,李寒凌也起身,赔笑道,“我替您送送他们。”
张老爷子拿起身旁的茶杯摔在地上,“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单政员!”李寒凌在走廊喊住了单楣,走在最后的两人齐齐转头。
“怎么了?”单楣将眼镜挂扣在胸前的口袋里,一手提着电脑包,一手插兜,“我答应你的东西不会食言,能忍则忍,往后好处少不了你。”
李寒凌抿了抿唇,“我想和穆清说几句话。”
单运头也不抬地拿着手机发短信,“叮”声响过,她抬手将屏幕放到李寒凌面前,“费用帮你缴了。”
“可以,另外……”单楣看了眼单运,接着道:“我需要你多跟穆清接触,不需要向我汇报你和他做了什么,改正他脑子里‘变异体只能进研究所’这个想法,至于怎么改正,全看你自己。”
李寒凌朝两人鞠过躬,“谢谢。”
张穆清扶着单君羽躺进后座,刚打开前车门,李寒凌跑了出来,“张……张法官!”
“李工,找我什么事?”张穆清合上车门,态度平静而温和,“屋外风大,快进去吧,不用送啦。”
晚风吹过,李寒凌正对风口,眸子半眯起,对那个谦和有礼的张穆清依旧拒绝不了半点,“可以……加你联系方式吗?当年你走的太突然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后来又问过其他人,他们都不知道。”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可以啊。”张穆清拿出手机,“我扫你吧。”
“好了,回屋吧。”张穆清摆摆手,莞尔道,“外面真的风很大,你出来这么久,老爷子估计会为难你的,回去吧。”
李寒凌握紧了手机,朝他喊道,“路上注意安全。”
张穆清点了点头,“李工,回见。”
单运拨着百叶窗的手指缩回,靠在窗台上,“姐,老爷子的财产是平分吗?”
“嗯,再等一周吧,我在内部成员里下了搜捕令,快的话两天。”单楣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看向她,“等你处理完张家老二,我会面向海市公民公开张老爷的罪行。到时候他贪污公款得来的钱会捐献给社会,原本的资产也会被冻结。不过我已经架空了他名下的企业,现在,他们不姓张,姓单。”
单楣将屏幕转向单运,挑了挑眉,“如果坏人没心思做好事,我们只能提前一步做坏事了。”
单运唇角扬起,双手支在桌面上,“大哥聪明了半辈子,到死都没想明白,加了三层锁的机密怎么就突然被公开了,连死都要睁着眼看那些一手培养起来的数据被销毁。”
“别说那么难听。”单楣双手交叠,靠在椅背上,“我不过是靠着他的地位站到了我想去的地方,如果不是我,落在他身上的可就不是那一枚子弹了。”
单运端起咖啡抿了一口,“你不担心那个工程师带偏你儿子吗?”
“我永远相信诚挚的爱情,无关性别。虽然那种事情从没有在我身上发生过。”
“不愧是你,要我就不一样了,一头撞死在南墙里,骨头够硬,就死也不回头。”
单楣抬眼,什么话都没说,却也什么都说了。
这两者是一样的,她和单楣一样相信这世上有美满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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