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霜落云升。
小筑之内灵力方定,岚期为汀郁疗伤,想是颇费了一番工夫。他师兄弟二人一个神魂,一个仙骨,但身体都不大好,仿若大限将至,着实让人担心。
阿鬼在风中站了一夜。
三百年的往事晨露一般转瞬即逝,反而是这几天的事,嘈嘈切切,对她一个安宁了三百年的水鬼来说,实在吵闹。
她还是想离开岚期,如果她知道月盏无恙后,让她一个人回从极渊她也可以接受,不过往后
大概就再也不会有和她说话的人了。
外面的阴谋阳谋,着实让人不喜。
那岚期要找他的老相好,便由着他去找,反正与她无关啊。
阿鬼想了一宿,终是决定回从极渊。月盏是曦族皇胄遗孤,本该是要飞于九天的,老是陪她困在从极渊里算什么呢?大抵遗憾最后一面没能好好看看他,其他的也无所谓了。
“阿鬼——”
岚期的声音淡漠得像凉如水的夜色,阿鬼看着他凭空出现在身后。
“上神,你师弟他——”
他摇摇头,神色无悲无喜:“快死了。”
阿鬼:“?!?!”
岚期的脸,看不出任何难过。他的师弟要死了,他不难过么?还是因为他是神人,早已勘破死生?
阿鬼问道:“上神,将寤之毒,到底是什么啊?”
岚期闻言神色一滞,抬眼望向东方云端。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晨光愈发明亮,整个山林在初阳的沐浴下显得通透清幽。
“将寤,是一场梦。”
阿鬼依旧不懂:“上神,既然是梦,怎么又成了毒呢?”
岚期垂眸,轻声道:“求梦不得,心折骨惊,乃至毒入膏肓。”
阿鬼点点头,假装自己听懂了他的话。
进入小筑,汀郁一脸憔悴地躺在榻上,看到阿鬼,本来病怏怏的身子瞬间如同打了鸡血。
“滚滚滚、滚出去!”汀郁那么高兴:“长这么丑,怎么敢出现在本座面前?!”
阿鬼秉着虚心求教的态度:“本座是谁?”
岚期拈诀又把这货的眼睛蒙上了,这货方安静下来。他的眼睛已然不大好使了,却依旧给了她一个鄙夷的眼神:“白丁,本座就是我,我是虚词川的主人,同时兼任天问山掌教,哼,乡野水鬼!”
阿鬼不开心了:“我虽然是乡野水鬼,可是月盏知道的东西很多呢,他也告诉了我许多事。”
岚期微微皱眉:“许多事?师弟,你不是会晓梦诀么?把她记忆都消了。”
阿鬼:“?!?!”
本来就没懂多少事,脑子也不怎么好使,若是连唯一的记忆都没有了,她还拿什么去找月盏?!
瞬间跪下,她抱住岚期的腿吼得撕心裂肺:“我不敢了不敢了!上神您放过我吧!!”
“放心,师兄逗你呢!”汀郁笑嘻嘻道:“你已经这么蠢了,若是连记忆都没了,我师兄还怎么奴役你?”
阿鬼:“……”
所以这俩货都觉得她是被奴役的吗?阿鬼再不敢说话,只是默默站在一旁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汀郁把玉佩递给岚期,后者一脸嫌弃地接过之后,扔给了阿鬼。
“师兄啊,你不要跟着这小水鬼瞎转悠了。”子虚皱眉道:“你知道我昨天卜到了什么吗?蹇,难也,险在前也。见险而能止。”
阿鬼一脸懵逼:捡?捡啥?
岚期美人贴心为她解释:“意思就是前方有危险,需要静观其变再前进。”
“前进个毛!是退!”汀郁炸裂道:“我卜了三次,死劫,都应在了你身上。送命的不该是你。”
阿鬼不爽:嘿呀,这个汀郁上仙说话也真是无情!岚期的上神命是命,她的水鬼命就不是命了吗?
虽然生气,可阿鬼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若真如汀郁卜算的那样,岚期就该止步。毕竟她已经打算回从极渊了,岚期也没理由陪她找月盏了。
说的是众生平等,可是岚期活着,就能让更多人安乐地活下去啊。
岚期一定要活着。
汀郁兀自劝着岚期不要“送命”,岚期也只是安静地听着。叨叨叨许久,汀郁问:“我说的,你可都听进去了?”
岚期点点头:“一字不漏。”
汀郁欢喜道:“好师兄,我就知道你会听我的话——好啦小水鬼,出了院子一直右拐,遇到一丛牡丹花,就左拐下山罢!师兄啊,我们下午回天问山吧,天玄子备了好几坛青云醉等着我们呢!”
阿鬼:“……”
阿鬼张了张嘴,终是闭嘴了——她要骂的话,汀郁一定会搞死她的。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阿鬼对岚期道:“上神,我走了。”
岚期微微一笑:“等我一会儿。”
等他……他的意思是要和她一起走吗?
“岚期!”汀郁瞬间炸毛,提着岚期美人的领子对他吼道:“我说的话都叫狗听了,是不是?!我叫你几声‘师兄’你就觉得自己厉害了是不是?觉得自己连个情劫都渡不过,你就急着去找死了,是不是?!”
声声嘶吼都带着浑厚仙气,阿鬼被震得差点跪在地上——神仙发怒都这样恐怖么?
岚期神色未改,只是道:“其实你知道将寤是毒,对么?”
汀郁闻言,本来因为愠怒而略显潮红的脸几乎在一瞬间就惨白至极。
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阿鬼小心翼翼地注意着二人,唯恐他们忽然反目。
死一样的寂静中,汀郁蓦地轻笑一声,对岚期道:“师尊说的没错,岚期是冰魂雪魄,却是初春回暖时的冰雪。为了两个死人,赔了自己三百多年不够,而今还要把命给他们——你执意要送死,我也不拦你了。”
岚期淡淡道:“既知命,何妨改之?”
汀郁放开岚期的衣领,忽然转头对阿鬼道:“小水鬼,那条龙的下落我已经知道了,但是我只会告诉岚期一个人,你先出去。”
阿鬼点点头,走出去了。此时太阳半个身子已经从东山之上爬了出来,露出通红的半个脸庞。清风过林,百鸟呼应。
死劫……汀郁说岚期的情劫还没有渡过,现在又多了一个死劫。
阿鬼此时也不免有点困惑了:她是从极渊的水鬼,但为什么会成为从极渊的水鬼啊?她是青楸吗?她是棋子吗?
若是岚期仅仅把他当成青楸的影子,她的替身,那行,她认了;可她要真的是青楸呢?岚期和青楸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何以让他如此痛彻心扉呢?
还有那条龙……这个死劫,怕与月盏脱不了干系。
她该抽身而退的,救不了上神,至少不会推他下地狱。
就这样迷迷糊糊地想着,她甚至连岚期都没注意到。
岚期拍拍阿鬼的脑袋道:“那条龙,我知道在哪儿了。”
阿鬼小心翼翼问:“在天阙,是么?”
“不必试探。”岚期淡淡道:“汀郁说要和你说一些事,去罢。”
她惊恐地摇摇头:“他要是把我灭口怎么办?”
其实她只是不想再知道什么了,知道的越多,越难抽身。
“放心,他不敢碰你。”
阿鬼惶惶:“你怎么知道?”
岚期一字一句说得清楚:“你长得丑。”
阿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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