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假面:何来本相本缘生?

确定雨临已经离开后,岚期终于把**的水鬼带到了竹筏上。明河在天,月华如霜,河上印出二人的影子,碎裂娑婆。

阿鬼有点懵:岚期,情劫,死劫,天罪……这特么还是上神吗?!活生生就是一个灾星!汀郁还让她保护好他,现在这货连天界都得罪了,她还怎么保护他?给她一百条命都不够使的啊!

“阿鬼,”岚期握着她冰凉的手,道:“你还好么?”

阿鬼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灵力,叹了一口气:“上神啊,你方才为什么要把我推进水里啊?虞泉这么宽,要是我找不到你了怎么办?”

岚期一怔,蓦地想起多年前她的那句话:人间这么大,要是我找不到你了怎么办?

彼时他还是初涉尘世的少年,世情一窍不通,为她惹了不少麻烦。她实在被烦的极了,直接给他下了蛊,唯恐他乱跑再惹麻烦。

他明知道她的魂魄比常人虚弱得多,却从来没有好好保护过她。而她面对自己的木然与无知,不过喟然而叹:找了个没长心的。

所以她把自己的心送给了他。

强按捺住心头痛楚,岚期问:“你不怪我么?”

阿鬼摇摇头,坦然道:“习惯了。”

岚期微微皱眉:“习惯?为什么会习惯?”

阿鬼刚要说月盏以前老是会推她下河——他自己对跳河这事儿有阴影,就让她先跳。但是一想到岚期又不喜欢她提月盏的事,只得含糊其辞:“以前常玩啊……”

岚期神色愈发冷冽,他紧紧握着阿鬼的肩,认真道:“日后不许这样——我要是再做什么对你不好的事,你要生气。”

单凭他的举动,逼一个舒朗豁达海纳百川的人生气,有点难……

阿鬼摇摇头:“没关系,我脾气好——上神你啊,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不在意。”

“不在意?”

对啊,如我一般海纳百川的,怎么会怪罪你呢?主要是不敢——看来真的有必要找个大夫给岚期好好看看沙眼了,又犯了。

“你怎么能不在意呢?”岚期看起来很着急:“你要是不在意我了,我该怎么办呢?”

“你去找雨临公主啊。”

话音刚落,阿鬼就后悔了:完咯,怕是要葬身在这虞泉里头了……好端端的,说什么雨临啊?!那女人听说话就不是一个善茬儿,对岚期都起杀心了——爱到死大概说的就是她了。

阿鬼偷瞄了岚期一眼,他的脸色苍白不见一分血色——真的被她气得狠了。

瞬间愧疚啊,她又不是青楸,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他呢?就算真的青楸来了,也不一定能说出这么伤人的话。

完了完了完了!道歉道歉道歉!

她嗫嚅许久,刚开口——

“对不起。”

不是她说的。

阿鬼错愕地看着岚期;还没看清楚他的表情,就被他紧紧拥入怀中。

他说:“对不起,我错了,你别生气……”

岚期的声音轻的似乎要在夜风中羽化成碎片:“我知道错了,你别离开我。”

他依旧把她当成青楸。

她拼命压下心头灭顶的惶恐,尽量使自己在那一刻成为青楸。

她说:“我不怪你。”

她又是谁?

太阳东升旸谷,西落虞渊。汤汤虞泉的尽头就是虞渊,这里是一片神冢,一片荒废了三百多年的废墟。

东方曦族的龙世世代代生于东方,守护着扶桑木上的太阳把光芒送到六界每个角落,这是一个神圣的工作,却也简单。十条龙子,守护着一个太阳,日日夜夜,岁岁年年。

曦族从创世开始就守护着旸谷,他们大概没想到,当太阳的火焰点燃了扶桑木的枝丫时,一场铺天盖地的劫难会将他们这个古老的家族焚烧地连灰都不剩。

**要燃烧的时候,只需要给它一点光就行了。

曦阙是一扇窗户,隔开了见光就燃的**与正大光明的道义。

一千多年前,他告诉一个年轻人:每个人心中都有一轮太阳,会**的太阳。

他就凭这句话骗了一个年轻人,让他两年就成为上神。

在冰冷的九重天阙,岚期最喜欢的地方还是东方旸谷;旸谷有他的至交,曦族二皇子,曦阙。

偌大天界,唯有曦阙一个人,不会把岚期当成工具。曦阙说的话,岚期会听。

正如曦阙临终时给岚期一副枷锁,他也就乖乖带上了。

阿鬼看着那个小土丘,实在想象不出堂堂曦族二殿下的埋骨之地会是这般落魄。这黄土之下,怕是连曦阙的尸骨也没有留下罢?

“阿鬼——”

阿鬼一惊,赶紧应道:“我在。”

岚期起身,拉住她的手,对残碑轻声道:“曦阙,我已经找回青楸了——她变丑了,头发也没以前多了,不会修房子,不会划船,话也很少,甚至连我也不记得了。”

阿鬼:“……”

这是人话么?她大概明白为什么天界的人都不喜欢岚期了。

“我没有曦阙你那么聪明,虽然阿鬼是青楸,但阿鬼也是她自己——你要是还活着,或许还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阿鬼听了这话终于欣慰了:这货总算还知道尊重她!

“我想消去她做水鬼的记忆,就让她乖乖待在姑射山,做我的奴隶,可是我又担心她不情愿——”岚期转头不忘征求她意见:“阿鬼,你愿意么?”

阿鬼微微一笑:“滚。”

岚期轻叹一口气:“曦阙,她不愿意。”

他一动不动的凝视了残碑许久,长长的睫毛上都凝结了几颗小小的水珠儿,仿若泪珠。

终于,他开口了:“曦阙,你家小十……我已经拦不住他了。”

小十……十皇子曦琅。

“三百年,我不能看着他长大,只能托北冥的大鲲给他每年寄去书——阿鬼,那些书你也读了,好看么?”

阿鬼一怔,应道:“好看。”

岚期又道:“哪儿有我写的书好看呢?阿鬼,你要看我写的书。”

“那你写的书呢?”

“还没动笔。”

阿鬼:“……”

还没动笔你说个锤子哦!

阿鬼不是笨蛋,她知道月盏就是曦琅,也知道他和岚期结怨不深。汀郁向着他师兄,说曦族的灭族与岚期无关,但她可清楚,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她该问一下岚期的。

“三百年前,我亲手将他封进了从极渊。”

阿鬼错愕,一是没想到他的坦白,二是惊讶于他的做法之无情:“为什么?”

“不然还能怎样?把他交给天界?还是放了他,让他去投奔魔族,日后卷土重来?”岚期淡淡道:“那孩子戾气太重,势必会伤人伤己。”

“所以你采取了这样的方式来劝诫他。”阿鬼感觉寒意浸没了我的骨骼:“你把他囚禁在极地冰川三百年,想让他回归所谓的‘正道’,是不是?那结果呢?结果就是他依旧逃出了从极渊,依旧还想着复仇!”

三年,三十年,整整三百年。高高在上的龙族世子如同丧家之狗一样被豢养着,无人惦念,因为他的家人都死了。

“他复仇的代价太大了。”岚期抬头仰望着天空:“如果天界的政权真的被他摧毁,六界必然会有一场浩劫。”

阿鬼紧紧盯着岚期的眼睛,几乎用尽了所有心力,才说出这一个问题:“曦族的灭顶之灾,本来就是个冤案,是么?”

岚期没说话,但是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含冤也不能昭雪。然后被流放,被囚禁……她又想起那数十根御龙针钉在月盏身上的场景,血干涸又被濡湿。

月盏被钉在柱子上,底下的仙人睁大了眼睛准备看他的首级落在地上,其中也包括她,这个陪伴了他三百年的水鬼。

唯一知道他冤情的人将他困在从极渊冰原三百年,告诉他:你戾气太重。

“岚期上神,站在道义的山巅上,不冷么?”

神高高在上,俯视着受难的众生,他们狂笑谁会知道?

“阿鬼,”岚期神色未变,兀自淡淡道:“我在救他。”

“你这是救他,还是扔给他一条命苟延残喘?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神的慈悲,踏着无数被冤死的尸骸,一步步踏上九重天阙……”

岚期摇摇头,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天界不能倒下,这世间该有一个代表道义的政权。”

”阿鬼冷笑一声,强行按捺住心头怒意,语气却异常平静:“你要证道,证的是什么道?或者说是谁的道?明知道这场屠杀是冤案,你却袖手旁观。上神,你以为你的布局谋篇算是慈悲么?死了那么多人,你兀自捍卫着你的天界,道义!难道不是怯懦吗?!”

近乎逃避一般的仓皇转身,阿鬼忽然有些难过:岚期不该是那样……

“你去哪儿?”

岚期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和你在一起,上神,和你在一起……”阿鬼颤声道:“和在从极渊有什么区别?”

“青楸,你不能离开我。”

她听着他极力掩饰慌张的声音,道:“我不是青楸,我是极北从极渊的阿鬼。我不想演戏了。”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青楸,他的一厢情愿,不该由她来带上这个面具。

身后终是再无声响。

是,大梦一场,终会有醒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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