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细如尘,楼外柳丝黄湿。风约绣帘斜去,透窗寒纱碧。
阿鬼表面稳如老狗,安安静静坐着。这个乡下水鬼上可怼姑射神人,下可撩曦族皇子,但是面对魔界国师巫咸,她毫不意外地怂了。
这个美人的手段她已经见识过了。昨天她刚跟岚期说要出去的时候,玄夏忽然出现,二话不说就敲晕了她;至于岚期,他是神,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数羊呢。
这个美人从正午一直盯着她看到了黄昏昧昧,神色未改。若非期间她会眨眼,阿鬼甚至怀疑这个美人已经死了。
阿鬼不是没有想过找个借口离开,但是她只要稍微一动,对面的美人凤眸微眯,她就蔫儿了——看啊,又是青楸勾搭的一段孽缘,现在全有她阿鬼来承受,多开心!
雨声渐息,两只黄鹂鸣翠柳。
“你知道我名字么?”
阿鬼摇摇头。
“我叫玄夏,是凤皇族。”玄夏想了想,又补充道:“昆仑古神陆吾是我爹,养父。”
阿鬼错愕:凤皇是仙族,昆仑古神陆吾的养女更是神籍,她怎么还成了魔族的巫咸和国师了呢?
“阿鬼,你愿意待在轩辕丘吗?”
阿鬼迟疑了:她不愿待在仙山姑射山,也不愿意待在魔界轩辕丘,她就想回到从极渊过她那与世无争的日子混吃等死。从极渊以外的地方,对于她来说都是是非之地。
玄夏看她沉默,心里倏然就揪起来了:“你是不是被那个祸水□□了?!你又喜欢上了他是不是?”
“没有啊!”阿鬼大惊,赶忙解释道:“我没有喜欢他,只是有其他原因啊!身不由己!”
是汀郁给她下了蛊,又搞了什么契约,说岚期生她就生,岚期死她就没了啊!
不过看着美人对天问山的人嗤之以鼻,阿鬼哪里还敢提汀郁?这美人对岚期已然这么大敌意,把一切都抖出去也不见得对岚期有利。
玄夏一把掐住阿鬼脖子,脸色愈发阴沉了。她修为本就极深,汀郁的那点小把戏也就可以骗一下阿鬼,可瞒不过她。这下好了,阿鬼不知道汀郁其实并没有给她下蛊,玄夏自然而然就认为是她不愿意离开岚期。
一瞬间,那双让星月黯然失色的眼眸就红了一圈儿,玄夏浑身发抖:“你、你这个负心薄幸的死木头!枉我当年为你卖身卖艺,一颗灵丹碎了,削神籍剔仙骨,整日洗衣做饭,你以为我是为了谁?!而今一个男人不过□□了一下你,你就跟着他走了——老子哪里比不上他?!你说,我不比那个祸水美么?!”
阿鬼听得心惊胆战,心想玄夏付出这么多,肯定是为了青楸。她本不是青楸,但是要不幸成了人家的转世啥的,这笔账怕也是逃不掉了。
她掰开玄夏并没有用力的手,点头啊点头:“你美你美,岚期不若君之美也!”
玄夏这才转怒为喜,拍手道:“甚好甚好,你既然愿意留在轩辕丘,那再好不过——你的脸我会想办法给你治好的,届时带你出去,别人也不会笑你辱没了我魔族脸面!”
阿鬼:“……”
她有这么丑么?
“好了,你饿了么?”玄夏欢欢喜喜地起身:“我给你做饭,等着!”
玄夏忽晴忽阴的性格着实让阿鬼坐卧不安,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问岚期在那嘎达窝着。看着玄夏走了出去,阿鬼决定自己去找岚期,不能让那个累赘就死在轩辕丘,毕竟她还没活够呢。
玄夏住的地方没有侍卫,全是她亲手设的法阵。她奇门遁甲的本事冠绝六界,若非此间绝顶高手,贸然闯进去不过死路一条。阿鬼看着四周一个侍卫也没有,心中自然起疑,在玄夏踏出门槛的那一瞬间,她忽然停步:
“你心里还在牵挂着岚期,是不是?”
阿鬼倒是没撒谎,坦然点点头,又道:“有人嘱咐过我,要好好保护好上神的。”
“唔,保护……要你保护岚期的话,他说不准还能早点死,倒也挺好。”玄夏摆摆手:“去罢,我带你去找那个祸水。”
阿鬼显然没想到她能这么爽快地答应,当下点点头就走了。
阳春三月,牡丹花开得正好,姹紫嫣红,明媚娇艳。阿鬼注意到每逢牡丹花丛处,就要往左拐,其实这条路很好走。玄夏道:“祸水还活着。”
其实平心而论,轩辕丘魔族高手再多,要留住岚期那也是要颇费一番功夫的。不过岚期有言在先,有生之年不会伤害魔界的人,再加上玄夏的原因,岚期才肯安稳留在轩辕丘,免去了许多麻烦。
阿鬼跟在玄夏身后,忽然开口:“你是有意让我离开从极渊的?”
玄夏微怔,半晌才答道:“是,也不是。”
阿鬼轻笑一声,道:“至今为止,能让我心里有点安慰的就是当日连易让我离开从极渊,只是为了试探从极渊周围的结界——怎么会有人把三百年的每一步都安排清楚呢?”
玄夏心中一惊,转身看着眼前人,一阵寒意就悄无声息地爬上了脊背。
她犯了一个怎样严重的错误啊?怎么能因为眼前人只是一个水鬼,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一无所知。阿鬼自己不愿意成为青楸,并不代表她对三百年的事一无所知。
她又想起了三百年前的那个女子。有多少人觉得那个青楸聪明呢?少得可怜。可就是那样一个混混沌沌的女子,清晰地预见了那场对弈的结局,并且尽最大努力不让魔族输得一败涂地。
谁说阿鬼不能替青楸继续走下去?
玄夏说:“走罢,带你去看岚期。”
镇仙陵——
看着空无一人的牢房,玄夏悄无声息的握紧了牢房:“好,很好。”
阿鬼一颗心就提起来了:依她对岚期的了解,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儿他不会离开这儿——他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吗?
阿鬼小声道:“上神有很重要的事儿,所以才离开了。”
玄夏冷笑道:“他要回姑射山取他的棺材本儿,大可不必,轩辕丘给他留着一亩三分好风水。”
阿鬼郁闷了:这个美人儿到底经历了啥惨绝人寰的事儿,才能说出这么温柔体贴的话?
“夏夏——不,巫咸啊,”阿鬼道:“要是有人来这儿杀他,他也不能待在这地方让人杀,对不对?”
“你这是在为他说话?”玄夏更炸了:“你在为他开脱?”
阿鬼瞬间一个头两个大:“我不是!我没有,你听我解释!”
“解释?”玄夏美人一把揪住她的衣领:“你觉得我需要解释?”
“好好好,我不解释了不解释了!”
“哦?连解释都不屑解释了?”
“那你听我解释!”
“谁要听你的解释!?”
阿鬼:“……”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玄夏终于放下了阿鬼的衣领,环顾一周,冷声道:“我知道谁来了。”
“是他敌人么?”阿鬼神色掩饰不住的焦急。
玄夏冷笑一声:“是啊,他祸害了人全家,就留下了一个小孩儿。”
是曦琅。
玄夏反而放下心了,闲庭信步就往回走。阿鬼听她这样说,愈发担心自己了——岚期要被曦琅搞死,她也活不了。
不行,必须得阻止曦琅。
阿鬼看着玄夏的背影,咬咬牙,大声道:“岚期和我,同生共死!”
玄夏脚步一滞,转过身来,一字一句道:“再说一遍——”
阿鬼没办法,七分真三分假的把虚词川的事全告诉她了,其中汀郁说岚期与曦族被灭无关的情节自然省去了。现在她就盼望玄夏能把她当成一个饱受胁迫无可奈可的可怜小水鬼,可千万不要再牵扯什么情啊爱啊的!
玄夏听完,露出一个妖冶的笑,她点点头:“好,很好。”
啊,那就很糟糕了。
玄夏看着可怜兮兮的阿鬼,心中也没了准确的打算。一方面汀郁的修为不在她之下,悄咪咪用邪门歪道给阿鬼下个蛊,签个契约,她也未必就能发觉;另一方面,假如岚期真的被曦琅搞死了,制约天界的力量势必会极大削弱。
玄夏当即决定去假装阻拦一下曦琅,别让这小孩儿真的同出什么大篓子。
然而一出镇仙陵,二人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
天地一片苍白,一瞬间阿鬼甚至以为回到了从极渊。
冷冽沁入了骨子里,饶是她在冰川生活了三百年,冰刑熬了千百次,还是被这样浓烈的冷意震到了。这是一种令人绝望的冷,仿若亘古寒冰,万年不化。
俄而雪花大片大片落下,覆在映弦墨一般的长发上,仿若白头。
狂风撕扯着飘雪,一片白茫茫中,阿鬼眯着眼,勉强看到了一个红色的影子。
那影子脚步蹒跚,方向却很明确——他在朝阿鬼和玄夏走来。
约莫三丈处,阿鬼才看清楚那个影子——岚期。
姑射神人,肤若冰雪。
他走在风里,白雪,墨发,红衣。
阿鬼错愕地看着他,而后脸上一阵剧痛。
玄夏掐着她的脸,声音冷到骨子里:“怎么?魂儿都被勾走了?”
阿鬼咧了咧嘴,艰难地挤出一个笑:“你看,岚期——”
“阿鬼。”
岚期止步,隔着万里飞雪对她琅然一笑。
美人啊,纵然是在冰天雪地里,只要他一笑,万物就回春了。
阿鬼应声跑过去,隐隐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由衷的赞叹:
“贱骨头!”
走近一看,阿鬼却愣住了:不是红衣,是血。
岚期兀自笑着,水墨画一般清隽的眉眼落满了温柔与欢愉:“阿鬼,我终于找到你了。”
“上神——”
“你给我闭嘴!”玄夏狠狠瞪了她一眼,而后对岚期道:“好不容易聚成一缕残魂,放过她,好么?”
“我——”
岚期抬头看着阿鬼,却没有说完这句话。
殷红的鲜血自他唇角不断涌出,衬的他的脸比雪还要白。
“岚期!”
岚期没有应她,一阵透骨寒风飒飒而过,卷起的雪模糊了他的身影。阿鬼闭着眼,听见到了他倒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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