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次,玄夏美人夸阿鬼是“贱骨头”。第十七次,她掐着阿鬼的脖子,让她想遗言。
她的遗言就是她想活着。
玄夏美人完全知道怎么奴役阿鬼,在她握着剑对着岚期的心脏捅下去的时候,阿鬼抱着她的腿吼得撕心裂肺:
“他要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玄夏迟疑了半个呼吸,而后换了一把斧子向岚期劈下去——
“?!?!”
那一斧子还是没劈下去,因为她要是在往下半分,阿鬼的手掌就断了。
阿鬼捂着鲜血淋漓的手,咧开了嘴:疼疼疼……
玄夏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阿鬼,扔了手中的斧子就握住了她的手。
血哗啦哗啦,泪吧嗒吧嗒——她哭了。
“你居然、居然……”
阿鬼不敢说话:这美人脾气极差,而今惹哭了她,怕是没好果子吃了。
啪!
在阿鬼的脸热烈亲吻上玄夏的手掌的时候,她也难过了——她不想看到玄夏这么难过。
阿鬼捂着手看着沉睡中的岚期,喟然长叹:“红颜祸水呵!”
有可能她这声叹息动静儿太大,榻上的祸水长长的眼睫毛像风中羽化的蝶翼一样轻轻颤动了一下。
阿鬼戳了戳他的脸:“没死就赶紧醒来醒来醒来——”
她难过啊,她为了不让玄夏砍死岚期,差点赔上一只手。岚期一口一个弟妹叫那么亲的,都阻止不了人家杀他!那日后遇到了天界的人,她有十只手都不够给人家砍!
想到这儿,阿鬼顿时觉得天昏地暗生无可恋,看一眼岚期就脑子发昏——被气的。
她踉踉跄跄地就站起来往出走,可是还没走出一步,就被一股很强的力量桎梏住——
一声闷哼,祸水就成了她的肉垫。她心里一凉,唯恐把这个雪人一样的上神压成雪饼,赶紧爬起来。爬到一半的时候,又被扯住,又压了下去。
阿鬼:“……”
她可算是明白了,这位祸水压根儿就没想让她起来。
“血?”
岚期忽的起身,怔怔地看着阿鬼流血的手掌:“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会这样?还不是因为你啊!
阿鬼没说话,岚期的手附在了她的伤口上,一怔白色光芒闪过,方才皮开肉绽的手掌已经完好如初。
岚期轻抚着阿鬼的爪子,小声问道:“是因为我么?”
阿鬼心里暗中嗤笑一声:伤了,又好了,还纠结干啥呢?于是慷慨摆摆手:“不关你事,谁让我这般古道热肠呢?而且你师弟还嘱托过我了,让我保护好你。”
岚期默然良久,想是被阿鬼感动到沙眼又复发了。他抬头凝视着她,轻声道:“阿鬼,如果没有汀郁威胁你,你会保护我么?”
嗯,这是个明白人,也知道她保护他只是因为汀郁的威胁。很好,既然他都明白,有些事也该挑明说的。
啊,是该措辞一下的。
阿鬼凝眉沉思许久,终于知道如何委婉地告诉他了。
她说:“咦,我又不是你妈,怎能一直保护你呢?”
可是阿鬼这委婉的说辞也让岚期受到了不小打击,他的脸色愈发差了;神色难得露出几分焦急:“你不是我的母亲,就不能陪着我么?”
阿鬼想了想,坦然道:“做你爹爹也是不行的。”
话音刚落,岚期修长的眉忽然紧锁,一口鲜血就在雪白的锦被上开了花。
阿鬼:“?!?!”
这如何了得?这还了得!
她赶忙扶住几乎要昏厥的岚期,恳求道:“别倒下别倒下,我做就是了!你要爹爹还是娘亲,我都答应你!!”
岚期勾起血色渐失的薄唇,笑得让人只觉入骨凄然。
他紧紧抓住我的手腕,语调很慢,但说得很清楚:“我要你——”
阿鬼点点头:“好好好,你先别死。”
“做我的奴隶;我要做你这一世,下一世,生生世世的主。”岚期如是道。
阿鬼微微一笑:“你怎么还不死呢?”
还成为她这一世下一世生生世世的主,咦,岚期不嫌腻,她还嫌烦呢!
这位祸水上神又一口老血喷在阿鬼的袖子上,已然是必死之相。岚期死死抓住阿鬼的手,眼角仿佛染了一抹朱砂,说不出的妖冶——咦咦咦,怎能被他的美色所诱惑呢?!
“阿鬼,你可是恨极了我?”
阿鬼敢说恨他么?她要是这样说了,这位上神保准当场就能被气死。
她赶忙摇头啊摇头:“没有没有,我不恨你。”
“那——”岚期的眼眸明亮如盛了一捧雪光:“是爱么?”
阿鬼:“……”
这小老弟怕不是个傻子。
“我不爱你。”阿鬼唯恐他听不清楚,又强调一遍:“一点都不爱。”
岚期一怔,忽然笑出了声。他笑声很轻,只是悲苦而已。
“世间空苦,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他又想起了少年时所听到的佛偈。
诵经的老和尚衣衫褴褛,神色悲悯慈善。彼时他尚是鲜衣怒马的朗朗少年,自诩洒脱舒朗,天边惊鸿不过如是。
他笑道:“求不得,舍不下,是故悲苦,所以才求寂灭——修者,寂灭了意味着放下么?”
老和尚点头,微笑不语。
“那么我得到了,觉得快然,何须要寂灭呢?何苦要放下呢?”
老和尚反问:“小施主认为得到就快乐吗?放下就不快乐吗?生灭既苦,你究竟能拥有什么呢?”
“知己者,意中人,纸上山河,大块文章,琴心剑魄,风花雪月。”他微微一笑,江南逢春:“皆为岚期所有,别无他求。”
老和尚露出一个了然而悲悯的笑:“小施主不曾妄求,这是很好的——你想失去这些吗?”
“自然不想。”
老和尚摇摇头,嘴上挂着令人讨厌的悲悯微笑:“小施主,你已经有求了。”
那时候的他真的狂妄啊,便是天上的星宿,只要喜欢也想占为己有。殊不知那老和尚一语成谶,直到青楸真的消失之后,他才恍然领悟那句话:他已经求了,放不下,就是求。
幼时习得道之行云流水,而今经历了一些死别,才懂佛之为法。放下仙风道骨的狂妄,他不得不逼自己面对一个事实:寂灭的已然寂灭了,求不得的兀自是镜花水月。
深情不寿,慧极必伤,实话。
从上古时期,他与她在旸谷扶桑树下初识,到三百年前,他和她在姑射山巅永别。
她在尘世流浪了多少年?
一场梦醒要多少年?
终是痛至魂魄,潮水一般的记忆争先恐后扎根心里,而后连根拔去,任由血肉翻滚着疼。
他望着那张支离破碎的脸,笑着说:“皆是报应。”
阿鬼骇然至极,颤声道:“上神,你怎么了?可是难受极了么?”
他说:“我只是……很想她。”
阿鬼心中一酸,良久才道:“她要是知道的话,肯定会很开心。”
岚期微笑不语。
知道,又如何呢?
“阿鬼——”
她看着岚期。
“三个时辰后,若我还未苏醒,”岚期阖上眼,轻声道:“让玄夏派人到虚词川找汀郁,让他来叫醒我。”
阿鬼听他这样说,提起一颗心,问道:“上神,你真的还好么?我请巫咸为你疗伤,好么”
岚期却未答话,阿鬼心中愈发恐惧,颤抖的手放在岚期的胸膛,半晌却毛骨悚然:空洞寂然,没有一点心的跳动。
她又探他鼻息,聚精会神才勉强感受到了一丝微弱至极的气息。
他就这样沉睡着,宛若死人。
阿鬼蓦地想起了在姑射山的时候,岚期曾说过青楸把自己的心给了他。那颗心被她弄碎了,那么岚期的心又在哪里呢?
听雨临说岚期把自己的神魂之力都给了四方神迹,这就代表着他自己的神魂已经虚弱至极了,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死啊……他怎么能死呢?
阿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屋外暖阳明媚,杨柳依依。阳春三月,春意分明,可是她却只觉彻骨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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