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文人:止步于斯的风骚

哪怕阿鬼心里已经知道岚期是在恐吓她,但是她还是没有勇气去用实践检验一下真理。不过正好,岚期走了,她的机会不就来了么?她是下不了山,但是知道青楸到底是什么人就好了呀,反其道而行之!

阿鬼看着被暮色镀上一层鎏金的竹林,微微勾起唇角——岚期的书房。

金鞍玉勒寻芳客,未信我庐别有春。

这是岚期书斋的对联。阿鬼不懂字,但是她还是从这个对联中看出了一股昂扬蓬勃的生机,不难想象出这幅字的主人挥斥方遒时的快然洒脱。

她可知道岚期这货有随处布结界的习惯,为了保险起见她捡起一根竹棍儿就扔进了书房,但是没有反应。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才敢屏住呼吸踏进书房——毛反应也没有。

书房的陈设一如岚期本人的风骨,素净淡漠。不过桌上笔墨纸砚,案上一尾琴。那琴模样甚是古朴,通体墨黑,纯白的七根琴弦就显得格外清晰。

然而有一点很怪异:是书房,但为何没有书?

阿鬼的目光投向了书桌,那几张纸应该是书房里唯一带字儿的东西了。

第一张纸是一张画,画上是一棵高耸入云的巨树,树上停着一只三只脚的鸟。阿鬼瞬间就想到了东方旸谷,但是这个三足乌眼底透露出的诡异邪气却让她浑身发寒。

第二张纸更让她毛骨悚然:一张脸,破烂不堪的脸。左下角一个小小的篆文:鬼。阿鬼的恐惧就变成了满腔怒火:这画的不就是她么?!

第三张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行书,清逸渊放,透着孤高的冷清,不用想就知道是岚期的字。

阿鬼大致看了一下,写的是三百多年前的葫芦山,一只穿山甲穿透了山放了俩妖精,又被七个葫芦镇压——三百年前的老故事了。

再翻一张,东方一处大草原,一只狼王通人言,然颇为惧内,善机关淫巧,然数年不食羔羊——三百年前的老故事了。

再翻一张,南海边界,一群卖香蕉的威胁海神把南海让给他们,海神不愿搭理他们,直接把香蕉没收了——三百年前的老故事了。

……

一页页,一章章,天南海北,碧落黄泉,无一不是三百年的老故事。

阿鬼恍然想起那几个道士说的话:三百年,岚期未出姑射山一步。

画地为牢三百年,为什么啊?是想那些人说的,因为对帝女雨临的愧怍么?亦或是因为青楸?

一个人,一座山,三百余年的寂寞……他一个人在这偌大姑射山上看了三百多年的月升日落,听了三百多年风吟雪落,梦了三百多年的相思情殇。

三百年,风月蒙尘,琴瑟无声。

看着这一页页各地的奇闻异志,阿鬼只觉心惊难过:他也曾走过十方四境,看过九万里河山,一支笔游走于那些年岁沉淀下来的传说中,却终究画地为牢,止步于春秋不变的姑射山上。

“好看么?”

温柔空灵的声音倏然响起,仿若在夜色中绽开的昙花。

阿鬼慌乱地转过身看着他:“上上上、上神!我不是、我就是随便看看!上神你写得真好,特别好!”

岚期轻笑一声,走到书桌跟前,拿起一张纸,道:“三百年的老故事了。”

“故事越老越有味道啊!”阿鬼想了想,还是说道:“上神想收集新的故事,应该下山走一走的。”

岚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稿子。夜色沉沉,隐约勾勒出他的身姿,颀长单薄。于是阿鬼又想起了那老道的话,顿觉这青竹般的身姿也透着灭顶的凄凉与孤寂。

许久,岚期开口:“你说,喜欢看这些故事?”

阿鬼点点头,她是真的喜欢看那些故事,尽管是月盏三百年前说过的故事了。

岚期点亮一盏烛,满堂空明。他眼眸里盛着明朗的笑意,握着阿鬼冰凉的爪子开心道:“阿鬼,至少你还认字。”

阿鬼:“……”

对,她是有一些字念不对,可是她认识很多字啊,都是月盏教他的。月盏每一年都能拿出好多书,说是故人托河海中的鱼儿带给他的。

阿鬼讷讷点点头,转移了话题:“上神啊,你方才看起来很不好呢,现在可好些了?”

岚期垂眸,勉强笑了一下:“阿鬼——”

阿鬼一个哆嗦:现在她一听岚期叫她的名字就心里发毛。

果然啊果然,他刚说完这两个字就把阿鬼紧紧拥入怀中,微凉的气息在阿鬼的耳畔流动:

“阿鬼,我要走了。”

阿鬼又一个哆嗦,不是吓的,是高兴的:这货要是走了,那她不就解脱了吗?!赶紧走赶紧走!

“你是不是想我赶紧走?”

阿鬼:“……”

“阿鬼,我走了,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谁想看见他啊?虽说阿鬼喜欢美人,可也得是正常的美人。岚期自然是比月盏还要好看的男人,可是她不喜欢啊。

“阿鬼,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不想看见我?”

阿鬼:“……”

“可是,”岚期的声音倏然变得几乎轻不可闻:“我很喜欢你啊,我想一直看着你……”

一阵风过,灯火摇曳,阿鬼又一个哆嗦,这回是冷。她猛然想起一件事,顿时如坠冰窟:冰刑,

冰刑!

她一把推开岚期,身子不住颤抖,恐惧与痛苦一点点浸没她的身子,而她兀自在意岚期的眼

角为什么会泛红——姑射山风挺大,他大概得了沙眼。

“上、上神,风大,”她艰难地挤着破碎的话语:“回、去。”

苍白的寒气在阿鬼的身上缠绕蔓延着,像疯长在她骨头里的野草,搅得她生生不得安宁!

疼,痛至苍茫。传闻冷到极致便会产生巨热的感觉,冻死的人往往都是连带笑意,仿佛沐浴着阳光。但是冰刑不同,它给了阿鬼濒临死亡的冷,却不给她一点幻想与奢望。

粗暴不带一丝柔软的冷,会用冰刀割开十五天才初愈的嫩肉,然后啃噬着脆弱的骨骼;再然后,酷寒侵入经脉,顺着血液流走全身,扎根于血肉,肆虐着脆弱不堪的魂魄。

“阿鬼!”

恍惚中又听见岚期的声音,阿鬼尽全力往出走,喃喃道:“我没事,我没事……”

她怎么敢让岚期碰她呢?这个冰刑根本没人可以帮她啊!

月盏不是没想过解除这个冰刑,可是每一次只能是他也受到严重的伤害,何必?

……

怎的这样怕冷呢?

你不喜欢冬天么?我却是很钟情冬天的,能整日抱着你,很好。

你再乱跑,小心我不要你了。

对不起。

你冷么?

……

声声啼血,句句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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