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丘——
看着伤痕累累的年轻人笑得一脸真诚,玄夏不耐烦地摆摆手:“醒了?醒了就滚。”
年轻人神色一僵,兀自笑道:“巫咸大人,见到我你应该高兴才是,因为我是转机啊。”
听着他对自己称呼的转化,玄夏也笑了,她道:“资格呢,曦族小皇子,又或是,从极渊河伯?”
曦琅终于笑不出来了:嘴巴这么毒的人兀自能独揽大权,像他一样高风亮节的就是亡命之徒,他就很想不通。
曦琅收敛了笑意,紧紧盯着玄夏的眼睛,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被天界的人抓到么?”
“因为你弱。”
“呃,这么说也是没错的。”曦琅一把抓住玄夏的手,急声道:“我是在章尾山山被他们抓到的!”
西北海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谓烛龙。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上古神龙族只有东方旸谷曦族和西北钟山的烛龙后裔。烛龙一族和曦族向来交好,三百年前曦族被灭族时,烛龙族也没有袖手旁观,结果就被打压了三百年。
这小子倒是聪明,知道给自己找个好靠山,只不过他现在一无所有,但凭着一些人死人的约定就想拉拢别人,怕是难。
玄夏想到这里,笑了笑:“他们就没有给你东西么?”
曦琅错愕:“什么东西?”
“要饭的碗和打狗的棍。”
曦琅:“……”
他咳了几下,就觉得喉头腥甜,可见这次受的伤着实太重了。而今岚期虽然放走了他,可是无疑把他又推进了天界的陷进中,所以现下最重要的就是保护自己啊,至少得给他提供一个养伤的地方。
那么,该如何打动这个乖离毒舌的女人呢?
“今天初几啊?”曦琅如是问。
“三月初九。”
曦琅点点头:“三月十五,我皇兄的忌日。”
玄夏“哦”了一声:“你皇兄死的可多,你说的是哪个?”
曦琅:“……”
他大概明白为什么天界和魔界的人都说玄夏是哑巴了——不把她当哑巴的话,听的人会被气死。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曦阙,死在轩辕丘的那个。”
玄夏又“哦”了一声,言简意赅:“十六日就滚罢。”
曦琅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就答应自己在轩辕丘留六天。
玄夏端详他许久,像是看着一个孩子,半晌笑了:“你的手段终究是不及你二哥,心机更不如岚期,但是总感觉你会比他们都厉害。”
曦琅错愕:这个女人是在夸他?!
玄夏再不多言,起身辄走。
“巫咸大人——”
玄夏止步。
曦琅问:“我们的约定,还算数,对么?”
玄夏默然半晌,道:“至死方休。”
下雪了,雪花大如席,吹落轩辕台。
《说文》曰:凤,神鸟也,五色备举,出于东方君子之国,翱翔四海之外,过昆仑,饮砥柱,濯羽弱水,暮宿风穴,见则天下大安宁。
她又想起多年前遇到的那条龙,在父亲死的那天晚上,也是这般沉沉夜色,汤汤白雪。
他摸着她的头,说:“小凤皇别哭啦,你要好好活下去,活下去,把你的安宁带到世间每一处啊。”
她活了下来,又算什么安宁呢?
乖戾,刻薄,邪佞,工于心计,贪恋权势。这是世人给她的评价,而实事也确乎是这样,不过各求所需罢了。
人死了没有以后,只能拼命回忆着以前,仿佛还可以当故人犹在。
白雪压眉的时候,她终于开口说话了。冰凉的手指触碰着衣冠冢冰凉的墓碑,她道:“曦阙,你家小十,要长大了。”
姑射山——
三月,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阿鬼缩一团,蹲在离霜树下,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她不停的用枯瘦的指尖划拉着飞落的离霜花瓣,好像能画个圈圈保护自己——做梦。
岚期陷入死一样的沉默中,他看着眼前的碎片,终是握紧了手。
一个时辰前,碎片还不是碎片,而是一颗心。他曾用了整整三百年的心血修复好了这个心,阿鬼一甩就碎了。
他想等她醒来,然后把心给她。
青色华光水一样流转在整个木屋,盎然勃然的生机让人只觉骨子里都暖和了。望着岚期手里的青色石头,阿鬼问:“这是什么啊?”
岚期眉眼浸透了温柔与欢喜,如同捧着自己的心一样捧着那块石头,他对她说:“你看,你给我的东西,我保存得很好,一直想还给你。”
阿鬼想了想,她这几天唯一给岚期的就是脸,而且他也没要。
她说:“像石头一样。”
“这是你的心。”
阿鬼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空荡荡,没有一丝跳动,也没有一分温度。那有一道疤,应该是取心的时候留下的。
“我的心么?”她看着那抹青,问道:“既然是我的心,怎么不在我身上呢?”
岚期忽然沉默了,眉眼间的情绪如残雪一样凄切,本来就有几分凉薄的脸在青华的照应下显得愈发悲凉。
他说:“你把它送给了我。”
啧,岚期的老相好看来也是个狠人,为了他居然可以挖出自己的心——这到底是怎样血腥的两口子啊?
阿鬼照例是不在意他的悲欢的,便答道:“上神,这颗心灵力充盈,怎么可能是我一个小水鬼所能拥有的呢?纵然是我的,离了我三百年我兀自活的好好的,有没有这颗心都无所谓了。”
岚期眼睛微微一眯,好看的眉宇凝成一个浅浅的“川”,显出了几分倔强与冷冽。他忽然就冷了声音:“我说是你东西,就是你的东西——心还给你。”
听出了他声色里的冷厉,阿鬼爪子不争气的一抖,就下意识地捂住了衣领。岚期倒是干脆,一只手扼制住她的手腕,用她的爪子把衣领扯下来了。
咦呃,现在她真的很嫌弃他了!
阿鬼死命挣扎,却直接被他施了定身术——这货就仗着自己修为比他弱一丢丢,为所欲为!
岚期凝视着阿鬼心口的那道狰狞的疤,又犯了沙眼,眼角红了一片。温热的指尖在疤痕上轻轻游走着,所触碰到的地方倏然之间流露出了青色的光芒,宛如石青作画。
他侧着身子,附在阿鬼的耳畔低声呢喃:“别怕,别怕,还给你了……”
阿鬼:莫挨老子!
她又能动了,突如其来的悲凉几乎将她溺毙。她拿着心毫不犹豫地甩了出去。低吼道:“滚。”
光华在心碎裂的那一刻尽数熄灭。
阿鬼&岚期:“……”
阿鬼选择就地暴毙。
摔碎了隽尘上神的东西,然后让他滚——阿鬼喟然长叹: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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