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槌落下，审判长宣布休庭，择期宣判。

这种控方证据链完整的杀人案件，通常采取罪轻辩护，辩护律师宣辞却选择了高风险的无罪主张。

他思维缜密，逻辑清晰，利用充满语言陷阱的质询与对受害者恶意的攻讦，将被告洗了个一清二白。

旁听席上炸开被害人家属歇斯底里的崩坏哭嚎，其他几方具是沉默。

被告沈珫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检控官麻木且倦怠地合上卷宗，对面辩护席上摘下眼镜轻揉眉心的宣辞，看不清表情。

想必是得意的。

一年内连续为三个重案犯嫌洗脱了罪名，如无意外，霸凌并残忍杀害同学的沈珫，将是第四个。

传言中，宣辞单次出庭费用高达百万，凭借下作手段颠倒黑白，成为了顶级律师事务所钧正最年轻的高级合伙人。

是毒药，也是甘饴。

被害者的尸体至今下落不明，加害者却在为错过的毕业旅行而惋惜。

知道会有人为他解决麻烦，但初次会见时，律师过分年轻过分好看的脸有一瞬间让沈珫怀疑自己被抛弃了。

他转头凝视宣辞，带着不自知的迷恋和阴翳。

最后排位置，警长萧凛咬着根未点的烟，同样盯着辩护席坐姿笔挺的侧影，领结收的很紧，简约白衬衣穿出了青涩禁欲感，一如当年。

可惜故人已死。

萧凛起身，没看自己亲手逮回来的小杂碎一眼，怕忍不住要动粗。

他在宣辞面前站定，俯身逼近，低沉磁性的声线透着十足的侵略性，“再有下次，就在这里办了你。”

一个外壳变形的银色打火机，被摁在宣辞面前的案卷之上。

暧昧的威胁。

宣辞抬手揪住他领口，将距离继续拉近，呼吸相闻，笑问：“假正经，不黑灯瞎火盖个小被，你行么？”

他一副我行我上的跃跃欲试，指尖轻佻地勾着萧凛冷峻的下颌线，“明面儿跟我谈信任讲愧疚，暗里跟踪监听还加派人手，又当又立这一套，原来也会遗传。”

针锋相对，照例踩他的痛处。

萧凛尽力忽略戳心戳肺的混账话，扣住他腕骨的手还是差点控制不住力道。

刚一松开，白净瘦削的手腕已泛起浅浅乌青，宣辞似无所觉，只盯着萧警长铁青的俊脸，笑得开怀。

当夜，救护车飞驰呼啸着刺入医院，疾停在急诊楼下，伤者被送进抢救室。

手术室中的青年浑身被血浸透，床头的心电监护仪开始流淌出平滑的直线，注射，除颤，医护人员竭尽所能进行最后抢救……

再醒时，意识混沌，视线模糊，手指的轻微麻痹感最先散去，宣辞下意识尝试抓握，细密刺痛传来，摊开手一看，是个海胆，不，脏仙人球，也不……

好像，是个刺猬。

片刻后视物清晰，他几乎立即陷入近事遗忘的迷惑之中。

左侧是占据整面墙的书架，角落立着骨骼模型，他正坐在巨大的黑棕原木书桌前，半新的笔电旁有杯焦黑冷咖啡。

记忆中断于回家途中被人跟踪的夜晚，一睁眼猝不及防被丢入这风格压抑的陌生书房，身上裹着陌生的黑色丝绸睡衣，从不离身的手机不见踪影，像遭了绑架。

他随手放在桌面上的刺团突然动了，灵巧跃上键盘，休眠的笔电屏幕发出幽微光芒，黑底浮起白字。

【调查员宣，欢迎来到克苏鲁的呼唤，愿你用全新的身份，在黑暗时代寻找到平和与安宁。是否接受？】

虽是询问，可供点击的按钮却只有一个，耍流氓无疑了。

宣辞将捣蛋的刺团拨到一边，接受已被自动选定，界面切换。

【正在评估，数据采集中……】

【已完成】

【调查员信息】

【姓名：宣辞】

【职业：精神病医师】

【信用评级：60】

【生命值：12】

【属性值：力量50，体质45，体型50，敏捷65，教育80，智力85，意志85，外貌90，幸运01。】

【任务加载中……】

【任务加载中……】

【鲜嫩的食材在泣血，流动的生命困囿在内，寻回走失的洛璃，复活未尽的执念。】

屏幕闪烁几次，再次亮起。

【请为卡耐基准备一份午餐。】

画风从阴森可怖突变到温馨宜家，宣辞愕然看着锲而不舍再次跃上键盘的小刺猬，“你叫卡耐基？”

刺团应声，“唧唧。”

“饿了？”

刺团舔舔爪子，“唧唧。”

宣辞想这小东西还挺聪明，“以后就叫你基基吧。”

这次没声了。

下楼去厨房翻找食物，顺带打量这上下三百余平的复式公寓。

装修简约，陈设单调，四处堆放着不明杂物，干净又凌乱。

端着两只盘子回到书房，将刺团揪到小盘边，宣辞开始拷问笔电以弄清处境。

既非绑架，也不是恶作剧，他真的穿进了一场游戏之中。

新身份是继承了巨额遗产的单身青年，生活的基调是挥霍财富以打发时间，浪费时间以消耗金钱。

约等于一条可以恣意妄为的咸鱼。

身处环境非常接近自己原本的生活，冰箱里储备的现包虾仁水饺也出乎意料的美味，宣辞感受到了游戏对萌新的友善。

吃着煮破皮儿的饺子的卡耐基，也感受到了伙伴的友善，不多，就一点点。

在又一滴醋不慎溅上触控板后，笔电仿佛不堪其扰，不再配合问答游戏。

【今日剩余提问次数：3】

宣辞吮着筷子头，啪啪摧残键盘。

【时间流速与原世界是1:1】

【无法自主退出当前世界，完成任务后，调查员会自动回归。】

第三个问题被门铃打断。

门口是位穿白色针织连衣裙的女子，楚腰卫鬓，身段柔媚。

鸭舌帽下扣着墨镜，除了嫣红小嘴尖下巴，看不到其他面部特征。

宣辞面上一闪而过迷茫，女人敏锐的过分，“我是许夏，昨晚和您约了时间。”

横竖这小身板不可能是□□的，先将人请进来也无妨。

短暂沉默里，宣辞为她倒了杯水，翻看手机。

名为许夏的联系人备注着：初次咨询。

公寓一层的工作间里，宣辞熟稔地开始程式化询问，声线温柔，“是哪方面的困扰，让您需要跟我聊聊？”

深度接触过动机离奇手法变态的作案，他已失去对正常人**的好奇。

倾诉倾听，不过是与委托人拉近距离、建立信任的必要步骤。

“我和我丈夫之间，出现了一些问题。”

“我们在一起两年，之前一直，非常好，各方面都很合拍……但结婚之后，像变了一个人……他有事瞒着我。”

宣辞状似不经意地整理袖口，遮住腕上的乌青指印，随口敷衍：“健康的夫妻关系中，应该尊重对方保留**的权力。”

他体验过沉浸式虚拟现实网游，五感与真实世界无异，但这莫名其妙的游戏，竟然是物理身穿。

“婚礼筹备非常消耗精力，挑酒店，选布景，试婚纱，预备伴手礼，他推掉了许多事来陪我，很耐心很温柔。

一切都很顺利，他满足了我对婚礼的所有幻想。

但……新婚当晚，送走赴宴的朋友后，他没有回家，手机关机。

我等了一夜，在沙发上睡着的，醒来时身上盖着一条毯子。

他回来后，对夜不归宿的问题避而不谈，我们吵了一架。那天晚上，他提出睡眠质量差，需要独处。”

“阶段性焦虑可能由多种原因引发。”

宣辞漫无边际地想着游戏设定，没有捏人环节，制止玩家设定出不可思议的尺寸，可以有效避免身体局部穿模的窘境，降低维护成本。

但另一方面，不能自由加点，也同步降低了游戏体验。

“上周末，晚餐后我们一起看电影，爱情片，气氛很浪漫，到亲密戏的时候，我，我握住了他的手。”

“他很紧张，在回避我。”

许夏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难堪咬唇，“我们又发生了争执，他说依然爱我，只是最近忙，精力不济。”

“可我们有一周的婚假，浪费在了冷战中。而且，他那时急于甩开我的手就像摆脱什么脏东西……”

宣辞想起一个笑话，关于你说的和女朋友听到的之间，有一条天堑鸿沟。

钢笔在指间流畅转动，工作记录本上，过往的陌生字迹工整严谨。

唔，游戏背景很真实，细节很考究。

她呼吸急促轻颤，“那天晚上，我看到他在和空气争吵，非常激烈。在此之前，我没见过他自言自语。”

“之后我开始被重复的梦纠缠，单调乏味的梦境。明明什么都没做，醒来后像刚结束加班，异常疲惫。”

不能放任她漫无边际地讲下去，宣辞收回注意力，开始询问。

不良嗜好，性格弱点，财产详情，婚前协议。

“没有什么协议，我爱他，与他的钱无关。”

尽管他的资产足以买下许多人的爱情。

出轨、疾病、意外……

能造成她所述情况的原因很多，但这不重要。

从宣辞的角度来看，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小纠纷，钧正民商部的任何一个律师助理都有能力处理。

“协议离婚利于低调迅速地处理问题，起诉离婚，我可以为你争取到足额的财产分割。”

许夏愕然，“我没有考虑过离婚，宣医生，我……呃，我想恢复正常的生活，嗯，婚姻生活。”

不离婚但找律师倾诉，微微前倾身体，宣辞厌烦这种被人消遣的感觉。

但是，她说，宣医生？

宣辞：……

【职业：精神病医师】

宣辞秒懂，这是在家接私活儿呢，那个初次咨询的备注，是心理而非法律。

心理医生分析过往，精明律师盘算往后，完全背道而驰。

毫无防备的乌龙。

这什么羞耻的医生扮演游戏啊，SHIT。

宣辞想立刻结束谈话，并这样做了。

“强了他。你会看到他最真实的反应。”

简单粗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