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废弃工厂的钢铁骨架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影子,锈迹斑斑的金属板被风掀得“哐哐”作响,像是在为这场混战敲着丧钟。骨濯靠在一根断裂的承重柱上,红黑蕾丝裙被划开了数道口子,沾满了尘土与暗红色的血——大部分是敌人的,只有零星几点属于她自己。
她的呼吸急促而微弱,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指尖的骨爪刚刚收回,皮肤下的骨骼还在微微颤动,这不是异能失控的反噬,而是她刻意模仿出的“力竭”。灰雀与赤影的这场遭遇战来得突然,她需要一个合理的“退场”,一个能让良鸩彻底相信她“异能不稳、命悬一线”的理由。
良鸩踹开最后一个敌人的尸体,黑色作战服上溅满了血污,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的猩红泄露了她的疲惫。她快步冲到骨濯身边,单膝跪地,伸手探向她的颈动脉,指尖的触感冰凉而颤抖。
“阿濯?”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慌。
骨濯缓缓抬起眼,睫毛上沾着灰尘,脸色苍白得像张薄纸。她看着良鸩,嘴角扯出一抹虚弱的笑,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音:“我可能……要死了……咳咳……”她刻意咳嗽了两声,肩膀随之剧烈抖动,仿佛连呼吸都成了负担。
良鸩的瞳孔骤然收缩,手忙脚乱地去摸腰间的抑制剂——那是她随身携带的,比总部配备的剂量更强,是专门为骨濯准备的。“需要抑制剂吗?”她的声音发紧,指尖已经摸到了针管的金属外壳。
骨濯轻轻摇了摇头,眼帘半阖,露出的瞳孔涣散而迷茫。“没用的……”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这次……压不住了……我能感觉到……它在啃我的骨头……”她伸出手,想要去碰良鸩的脸,却在半空中无力地垂下,“我……”
(骨濯在心里嗤笑一声。压不住?她现在胸腔里跳动的是灰雀最先进的机械心脏,芯片正牢牢锁着她的异能,别说失控,就连一丝多余的波动都不会有。这副虚弱的样子,不过是她对着镜子练了无数次的表演,每一个眼神,每一次颤抖,都精准地踩在“濒死”的节点上。)
可她演得太真了,连指尖泛白的程度都控制得恰到好处,连呼吸的频率都和异能反噬时一模一样。良鸩看着她涣散的瞳孔,看着她胸口不断渗血的伤口(那是她刚才故意撞在钢筋上弄出来的),看着她嘴角溢出的那丝暗红血迹(其实是她咬破嘴唇的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忽然意识到,骨濯是“认真”的。不是平时那种带着算计的试探,不是闹别扭时的假意示弱,而是真的……在走向死亡。
这个认知像冰锥一样刺进良鸩的心脏。她一直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能护着骨濯,能让她在自己的羽翼下活得安稳。可现在,看着骨濯在自己面前一点点失去生气,她才发现自己有多无力。
“别说话。”良鸩的声音发哑,她一把将骨濯抱进怀里,动作轻柔得像捧着易碎的玻璃,“我带你回去,总部的医疗部能治好你,一定能……”
骨濯靠在她的胸口,能清晰地听见她剧烈的心跳,咚咚咚,像擂鼓一样。她微微侧头,用仅存的力气,将脸颊贴在良鸩沾满血污的作战服上,那里还残留着她熟悉的硝烟味,此刻却多了一丝慌乱的暖意。
“良鸩……”她轻声唤她的名字,指尖终于碰到了她的脸,冰凉的指腹划过她的下颌线,“我要先走啦……”
良鸩的身体猛地一僵,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不准说胡话!”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这是骨濯第一次听见她哭,不是嚎啕大哭,是那种死死憋着、却依旧从喉咙缝里挤出来的哽咽。
骨濯却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说着,语气平静得像在交代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照顾好芝麻糊,它喜欢在你风衣口袋里睡觉,别总把它扔给阿七……”她顿了顿,呼吸越来越微弱,“以后你要……嗯,按时吃饭,别总喝咖啡,胃会疼的……”
她的指尖滑到良鸩的唇角,轻轻碰了碰:“我给你留了牛奶,在冰箱第二格,保质期还有三天……熨斗我放柜子下面了,你那件黑色风衣的袖口该熨了……”
这些话琐碎得像老太太的唠叨,却像一把把钝刀,一下下割在良鸩的心上。她知道骨濯最会诛人的心,知道什么样的话最能让她痛苦——不是我爱你,不是我舍不得你,而是这些渗透在柴米油盐里的、属于她们“妻妻”日常的细节。这些细节像针,扎进她心里最软的地方,提醒着她她们之间那些被刻意忽略的、名为“习惯”的牵绊。
良鸩死死咬着牙,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骨濯的头发上,滚烫而密集。她一直以为她们只是“表面妻妻”,是为了任务而捆绑的搭档,可什么时候开始,她看不得她受苦,听不得她说“走了”,甚至在她“濒死”时,连呼吸都跟着疼?
她不知道,只知道现在抱着怀里的人,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骨濯说完最后一个字,头一歪,彻底“晕”了过去,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仿佛真的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良鸩抱着她,在原地站了很久。废弃工厂的风卷起尘土,迷了她的眼,可她连眨眼都忘了。怀里的人很轻,体温在一点点变冷,像曾经在标本店见过的那些失去生命的蝴蝶,美丽而脆弱。
她沉默着,小心翼翼地将骨濯打横抱起,转身走向停在工厂外的越野车。月光照亮她的侧脸,眼泪还在无声地滑落,砸在骨濯苍白的脸上,又顺着她的下颌线滴进蕾丝裙的褶皱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骨濯的身子比她想象中轻多了。
轻到……仿佛只剩下一颗心脏的重量。
良鸩抱着她,脚步踉跄却坚定,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她没注意到,“昏迷”中的骨濯,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嘲弄。
灰雀总部的手术室亮如白昼,机械臂发出细微的嗡鸣,医生们穿着绿色手术服,动作精准而迅速。良鸩被拦在观察室外,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骨濯躺在手术台上,胸腔被打开,机械臂在她体内游走。
她的手指死死抠着玻璃,指节泛白,直到指腹被硌得生疼才稍稍回神。医疗部的负责人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热水:“良鸩队长,别太担心,我们会尽力的。”
良鸩没接,视线依旧黏在手术台上的骨濯身上。“她怎么样?”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
“异能反噬引发了多器官衰竭,情况很不乐观。”负责人推了推眼镜,语气公式化,“我们正在尝试用最新的生命维持系统……”
良鸩打断他:“无论用什么方法,必须让她活下来。”她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资源不够就向总部申请,权限不够就用我的最高权限,出了任何事,我担着。”
负责人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他转身离开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良鸩——这位以冷静狠辣著称的行动部负责人,此刻眼眶通红,像一头濒临绝境的困兽。
手术室内,骨濯“醒”了过来——当然,只是意识清醒,她能感觉到机械臂在调整她胸腔里的机械心脏,能听到医生们的对话,甚至能“看”到观察室外良鸩的样子。
主刀医生凑近她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醒了?”
骨濯没动,“嗯。”
“这颗机械心脏有应急程序,”医生一边操作,一边快速说道,“可以伪造你‘多器官衰竭’的数据,连生命体征监测仪都查不出来。”他顿了顿,“总部的意思是,让你‘昏迷’一段时间,彻底打消所有人的怀疑,包括良鸩。”
骨濯的睫毛又颤了颤,算是回应。
“出了这间手术室,就不能露馅了。”医生的声音冷了几分,“你知道后果。”
骨濯闭上眼,在心里冷笑。后果?无非是芯片启动自毁程序,让她死得连渣都不剩。她当然知道,所以她会演得更好,好到连自己都快信了。
骨濯被安排进了S级病房。
病房很大,落地窗外是皑皑雪山,室内恒温恒湿,配备了最先进的监测仪器。除了主治医生和几个知情的护士,没有任何人能随便进入,连良鸩的下属们想来探望,都被拦在了外面。
良鸩还有工作,灰雀的任务不会因为谁的“病危”而停滞。她每天只能抽出几个小时来病房,其余时间都泡在办公室,用工作麻痹自己。
而骨濯,在她不在的时候,活得相当惬意。
她会拔掉手上的输液针,靠在床头看从标本店带来的旧书——都是些关于标本制作的专业书籍,看得津津有味。芝麻糊被阿七偷偷送了过来,此刻正盘在她的腿上,舒服地打着盹,蛇头偶尔抬起来,吐吐信子,像是在给她放哨。
她甚至会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雪山发呆,或者拿起平板电脑,浏览灰雀内部的任务简报——当然,是用医生给她的临时权限,看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信息,权当解闷。
这哪里是病危,分明是带薪休假。骨濯合上书,摸了摸芝麻糊的头,蛇温顺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门被轻轻推开,良鸩走了进来。她还是穿着旧风衣,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眼底的红血丝比昨天更重了。看到骨濯依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眼底的光暗了暗,脚步放轻了许多。
骨濯迅速躺好,调整呼吸,恢复成“昏迷”的状态,连睫毛的角度都和刚才一模一样。
良鸩走到床边,拉开椅子坐下,静静地看着她。她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拂过骨濯额前的碎发,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带着一丝颤抖的温柔。
“阿濯,”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像梦呓,“今天东区的任务完成了,比预期快了两个小时。张猛那家伙又笨手笨脚的,差点被赤影的人绕进去,还好阿七反应快……”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工作上的事,说着下属们的糗事,说着天气的变化,仿佛骨濯只是睡着了,能听见她的每一句话。
骨濯闭着眼,听着她的声音。良鸩的声音很好听,平时总是冷硬的,此刻却软得像棉花,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名为“思念”的情绪。
真可笑。骨濯在心里想。不过是演了场戏,就让这只冷硬的狼露出了软肋。
良鸩说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她才停住。她拿起旁边的毛巾,蘸了温水,小心翼翼地给骨濯擦手,动作轻柔得像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我该走了,还有份报告没签。”她站起身,又回头看了骨濯一眼,眼神里满是不舍,“明天我再来看你。”
门关上的瞬间,骨濯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清明。她看着自己被擦得干干净净的手,指尖还残留着良鸩的温度,不由得皱了皱眉,将手缩进被子里。
真麻烦。
日子一天天过去,骨濯依旧“昏迷”着,良鸩每天雷打不动地来病房待上几个小时。有时她会带来工作,在病房的沙发上处理文件,偶尔抬头看看床上的骨濯,眼神复杂。有时她什么也不做,就只是坐着,静静地看着她,一看就是一下午。
让骨濯意外的是,良鸩有时竟然能守她一夜。
她会躺在旁边的陪护床上,和衣而眠,呼吸很轻,却总是睡不安稳,时不时会惊醒,下意识地伸手去探骨濯的鼻息,确认她还“活着”,才会松口气,重新睡去。
骨濯能感觉到她的每一次惊醒,每一次试探。她闭着眼,心里却在冷笑——这就是灰雀最厉害的行动部负责人?也不过是个会为了“虚假”的感情而失魂落魄的普通人。
这天晚上,良鸩又守在了病房。窗外下着雪,雪花敲打着玻璃,发出细碎的声响。良鸩处理完文件,走到床边,看着骨濯苍白的脸,眼神里的疲惫与痛苦几乎要溢出来。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骨濯的脸颊,指尖冰凉。“阿濯,”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早点醒过来吧……”
骨濯的睫毛动了动。
“我求你了……”
这三个字,轻得像羽毛,却重重地砸在了骨濯的心上。她能感觉到良鸩的指尖在颤抖,能听到她压抑的哽咽声。
她竟然在求她。
骨濯缓缓睁开眼,却依旧保持着“昏迷”的状态,只是眼珠在眼皮下轻轻转动,观察着良鸩。
良鸩低着头,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骨濯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是眼泪。
良鸩……哭了?
骨濯的心跳漏了一拍——当然,是机械心脏模拟出来的“漏拍”。她看着手背上那滴晶莹的泪珠,忽然觉得,这场戏,比她想象的更有趣。
原来,再冷硬的人,心里也有一块柔软的地方,也会为了一个“虚假”的存在而流泪。
那更好。
骨濯在心里想。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让良鸩越痛苦,让她陷得越深,她就越安全,越能掌握主动权。
她没有立刻“醒来”,只是保持着“昏迷”,任由良鸩的眼泪一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冰凉而滚烫。
良鸩哭了很久,直到哭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抽噎。她抬起头,用手背胡乱擦了擦脸,看着骨濯依旧毫无反应的脸,眼底闪过一丝绝望。
就在她准备起身离开时,忽然感觉到骨濯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很轻微的动作,像风吹过水面的涟漪,却让良鸩瞬间僵住。她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骨濯的手,心脏狂跳不止。
骨濯的手指又动了动,这次幅度更大了些,像是在挣扎着醒来。
良鸩的眼睛瞬间亮了,她猛地扑到床边,紧紧握住骨濯的手,声音激动得发颤:“阿濯?你醒了?阿濯!”
骨濯没有立刻睁开眼,只是手指微微蜷缩,像是在回应她的触碰。她能感觉到良鸩的手在颤抖,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能想象出她此刻欣喜若狂的表情。
真好玩。
骨濯在心里笑着,继续装死。她要让良鸩再等一会儿,让她的希望再燃烧得旺一点,这样,当她最终“醒来”时,这份喜悦才会更加刻骨铭心,这份“失而复得”的感情才会更加牢固。
病房里,良鸩紧紧握着骨濯的手,眼泪再次涌了出来,这次却是喜悦的泪水。她低下头,将脸埋在骨濯的手背上,声音哽咽而虔诚:“太好了……你终于……”
窗外的雪还在下,病房里的灯光柔和而温暖,映照着良鸩颤抖的背影,和她掌心里那只“即将醒来”的手。
而“沉睡”的骨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隐秘的笑。
游戏,才刚刚开始。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