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S级病房的晨光透过双层玻璃漫进来,在纯白的被单上投下一片柔和的光晕。监测仪的“滴滴”声比往常慢了半拍,带着一种趋于平稳的慵懒——那是机械心脏刻意模拟出的“苏醒信号”。
骨濯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像蝶翼破茧时的试探。她缓缓睁开眼,视线先是有些模糊,几秒后才聚焦在床边的人影上。良鸩趴在床沿,长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半张脸,握着她的手却没松开,指腹还带着昨夜未干的泪痕,微凉地贴在她的手背上。
骨濯动了动手指,幅度轻得像羽毛拂过。
良鸩几乎是瞬间惊醒,猛地抬起头,眼底还带着浓重的红血丝,瞳孔因惊喜而微微放大:“阿濯?你醒了?”
骨濯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嘴角牵起一抹虚弱的笑,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怎么哭啦?”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带着刻意控制的颤抖,轻轻擦过良鸩的眼角,“眼睛不舒服吗?”
良鸩握住她的手,把脸往她掌心蹭了蹭,像只寻求安慰的大型犬,声音却还带着点嘴硬的别扭:“跟你一样,眼睛不舒服。”
骨濯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了,笑声轻得像风铃声,却带着气音,更显虚弱:“你再贫嘴,我可又昏过去了。”她说着,故意垂下眼睫,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像真的没力气维持清醒。
良鸩立刻紧张起来,连忙扶着她的肩,小心翼翼地把床头摇高了些:“别别别,我不贫了。”她转身从旁边的保温桶里舀出一碗粥,米白色的瓷勺盛着软糯的米粒,上面还卧着个水波蛋,“我学着你之前的菜谱给你做了好吃的,海鲜粥,你以前说过喜欢的。”
骨濯看着那碗粥,眼神亮了亮,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声音软得发黏:“好~”
她试着抬了抬手,刚抬到一半就“脱力”般垂落,指尖擦过良鸩的手背,带着刻意的依赖。然后,她抬起眼,睫毛湿漉漉的,用一种近乎楚楚可怜的眼神望着良鸩,嘴角微微下撇,没说话,却把“我没力气”写满了整张脸。
良鸩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滩水。她舀起一勺粥,用唇轻轻吹了吹,确认温度刚好,才递到骨濯嘴边:“我喂你。”
骨濯小口小口地吃着,温热的粥滑过喉咙,熨帖得让她几乎要真的放松下来。但她没忘自己的“戏份”,吃到一半时,忽然停下来,眼眶微微泛红,看着良鸩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还有被深深触动的柔软。
“良鸩,”她轻声说,指尖轻轻捏了捏良鸩的掌心,“我们再也不要分开,好不好?”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像是终于卸下了所有防备,“我以前不懂事,总说那些让你难过的话……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良鸩喂粥的手顿了顿,眼底的红血丝更重了。她看着骨濯泛红的眼眶,看着她眼底那片仿佛能映出星光的“真诚”,忽然觉得之前所有的担心、痛苦、挣扎都有了意义。
她放下粥碗,反手紧紧握住骨濯的手,“以前我觉得你没有心,”良鸩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笃定的温柔,“但现在,你看,你也不是完全没有心。”
骨濯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嘲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嗯”声。
(心?)她在心里冷笑。(是指那颗被医生扔进医疗废物桶里,沾着血污、还在微微跳动的肉团吗?还是指胸腔里这颗咔哒作响、被芯片控制的金属疙瘩?)
但她没说出口,只是抬起眼,看着良鸩的眼睛,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坦诚的柔软:“可能是遇到了你吧。”她顿了顿,指尖轻轻点了点良鸩的胸口,“你跟我很像……那些算计,冷酷,都很像。只是你比我会藏,藏得更深。”
良鸩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确实藏了很多——藏了对骨濯的在意,藏了面对她“死亡”时的恐慌,藏了那些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超越“表面妻妻”的牵绊。被骨濯戳破的瞬间,她没有尴尬,反而觉得一种奇异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
她低笑一声,伸手揉了揉骨濯的头发,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次:“嗯……我再也不吃芝麻糊的醋了。”
话音刚落,骨濯搭在被子上的手臂动了动。一个黑亮的小脑袋从蕾丝袖口探出来,芝麻糊吐了吐分叉的信子,圆溜溜的眼睛在良鸩和骨濯之间转了转,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轻轻蹭了蹭骨濯的手腕,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骨濯笑着挠了挠蛇头,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听到了吗?以后不用跟它争宠了。”
良鸩看着她们亲昵的样子,忽然觉得胸腔里暖洋洋的。晨光落在骨濯苍白的脸上,落在芝麻糊油亮的鳞片上,落在她们交握的手上,一切都像一幅刚被阳光晒暖的画。
她拿起粥碗,继续喂骨濯:“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骨濯乖乖张嘴,温热的粥滑进喉咙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胸腔里机械心脏的跳动——规律,冰冷,精准地模拟着“心动”的频率。
真好。她在心里想。
这场戏,越来越精彩了。而良鸩,已经彻底走进了她布下的网里。
至于那颗被丢弃的心脏?
早就和医疗废物一起,被焚烧成灰了吧。
骨濯咽下最后一口粥,对着良鸩露出一个甜甜的笑,眼底却像结了冰的湖面,深不见底。
码头的硝烟还没散尽,焦黑的集装箱歪斜地堆在岸边,海水舔舐着沾满血污的礁石,腥咸的风卷着碎木屑掠过两人沾满尘土的衣裙。
骨濯靠在一根锈蚀的铁柱上,指尖的骨爪正缓缓缩回皮肤,异化的骨骼带着细微的“咯吱”声平复如初。她侧头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那是刚才替良鸩挡的一枪,擦过肋骨时留下的灼痛,此刻被胸腔里机械心脏的规律搏动压得很轻,轻到几乎可以忽略。
良鸩走过来,扔给她一瓶矿泉水,瓶盖被她用军刀利落撬开。“你的异能越来越稳定了。”她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欣慰,视线落在骨濯的手腕上,那里没有像往常一样浮现出因失控而暴起的青筋,只有芝麻糊缠绕留下的淡淡勒痕——刚才战斗时,这小蛇一直盘在她手腕上,用冰凉的鳞片提醒她保持清醒。
骨濯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顺着嘴角滑进锁骨窝,浸湿了作战服的领口。她没接话,只是抬眼看向良鸩。夕阳正沉入海面,橘红色的光落在良鸩脸上,把她眼底的疲惫和那点藏不住的温柔都染得清晰。
良鸩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枪套,脑海里闪过几个月前的画面——那时骨濯总在任务中突然失控,骨骼异化的速度快得惊人,有时前一秒还在并肩作战,后一秒就可能对着自己亮出骨爪。她不是没怀疑过,有几次失控来得格外蹊跷,像是……刻意延后了几秒,仿佛在等某个信号。
可那场“生死”彻底打碎了她的怀疑。当她抱着骨濯冰冷的身体冲回总部,看着手术灯在观察室亮了三天三夜,听着医生说“再晚一分钟就救不回来了”时,所有的戒备都成了扎心的刺。她宁愿相信,是那场“濒死”让骨濯的异能彻底稳定下来,是自己的祈祷起了作用,也不愿再去想那些冰冷的算计。
骨濯看着良鸩出神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只有凑近的芝麻糊能感觉到她胸腔里那声极轻的、带着金属共振的“咔哒”。
(多讽刺啊。)骨濯在心里冷笑。(以前那颗扑通跳着的、还带着温度的人类心脏,你对我处处怀疑,看我的眼神像在看颗随时会炸的炸弹。现在这颗咔哒作响的铁疙瘩,被芯片钉死了异能的阈值,你倒动了真心,连那点本该有的警惕都喂了狗。)
她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良鸩的脸颊,带着刚结束战斗的微凉。“在想什么?”声音放得很软,像怕惊扰了什么,“累了?”
良鸩回神,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作战服传过来。“在想,以后或许不用总带着抑制剂了。”她笑了笑,眼底的红血丝在夕阳下泛着暖光,“省了不少事。”
骨濯低下头,看着手腕上缠绕得更紧的芝麻糊。小蛇像是察觉到她的心思,用脑袋轻轻蹭着她的脉搏处——那里没有真实的心跳,只有机械瓣膜开合的细微震动,可芝麻糊蹭得格外认真,鳞片与皮肤摩擦的“沙沙”声里,带着种近乎恐慌的依赖。
(不过也是我演得好,你说是不是,芝麻糊?)骨濯用指腹蹭了蹭蛇头,冰凉的触感让她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从“濒死”时的呓语,到醒来后的示弱,再到此刻看似自然的依赖,每一个眼神、每一次颤抖,都精准地踩在良鸩的软肋上。她太懂怎么让一个人放下戒心了,尤其是像良鸩这样,外冷内软,骨子里藏着点对“同类”的隐秘渴望。
她微微低头,在芝麻糊圆溜溜的眼睛上印下一个轻吻,动作自然得像呼吸。芝麻糊像是被安抚了,缠绕的力道松了松,却依旧不肯离开,小脑袋固执地贴着她的手腕,仿佛知道这具身体里藏着一个不能说的秘密,知道眼前这个人随时可能再次“消失”。
“走吧,该回总部了。”良鸩拉起她的手,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能让她跟上脚步。她的掌心很暖,带着常年握枪的薄茧,攥得很紧,像是怕一松手,身边的人就会像烟一样散掉。
骨濯被她牵着往前走,脚踩在碎玻璃上发出细微的声响。胸腔里的机械心脏还在规律地跳动,每一次“咔哒”都像是在嘲笑这场荒诞的信任。
她看着良鸩的背影,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将自己完全笼罩。骨濯忽然觉得,这场戏或许可以再演久一点——至少在灰雀彻底信任她之前,至少在她找到摆脱这颗机械心脏的方法之前。
至于良鸩的真心?
骨濯低头,看着手腕上安稳盘着的芝麻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反正,她有的是办法,让这颗真心,成为自己最趁手的盾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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