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然不知道森鸥外的真实身份, 但他的善辩令我胆寒。
仅仅是此刻的一个眼神,就已经让我感觉到了一剑封喉的分量。
我说不出半个“不”字。
手指紧紧地贴着盒子的末端,因为过度挤压而使得指尖泛白,就在我以为他会用更锐利的语言刺激我时, 他突然移开了视线。
“这样做是为了你好, 铃溪小姐。”
……为了我好?
太可笑了。
谁都能猜到这么对待夏油杰, 他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没了术式,从让他引以为傲的术师变成他最厌恶的非术师,他绝对会毫无尊严的死去。
“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拿着这个。”
森鸥外递给我一支手机,是夏油杰送我的那支。
手机屏幕摔花了,从中间裂开了网状的纹路, 像一张蜘蛛网。
那么谁是网中的猎物呢?
“你可以现在给夏油君打个电话,你猜他会先关心你的安危, 还是先关心他的同伴?”
“……”
森鸥外弯了弯眉眼,在他饶有兴味的目光中, 我接过了手机。
侧边键按下就亮了,有很多个未接电话,除了一个是五条空蝉打来的, 其他都是夏油杰的。
“我没有私自接听铃溪小姐的电话哦。”森鸥外解释道。
“谢谢。”他还算礼貌。
我点开夏油杰的名字, 按下了回拨的按钮。
在漫长的拨号音里,我觉得自己像是坐在审判席上等着审判的被告,一阵心酸。
……其实知道答案。
娑臣和我,前者是他重视的家人, 后者……我现在也不清楚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了。
他可能始终没有把我放到家人那一栏里。
电话接通了——
“杰哥,是我。”
“娑臣被袭击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上去疲惫极了,又压着隐隐的怒意。
“你看到凶手了吗?”
我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太宰治, 他刚好与我视线相交。
由于离得很近,我甚至能看到那只鸢色眼眸里的水波纹,随着他缓慢眨眼的动作,一圈圈漾开来。
“……没有。”
我回答的很迟疑,夏油杰也听出了我的迟疑,变得更加不耐烦。
“我再问你一遍,你看到可疑的人了吗?”
“没有。”这次我回答的毫不犹豫。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是叫你们不要绕路吗?”
他提高了音量,变得有些刺耳,我将手机移远了一点。
通话时长已经过去一分钟了。
他一句话都没有问我的情况,没问我怕不怕,也没问过我们的孩子。
“夏油,孩——”孩子从一个变成两个了。
他打断了我的话:“你现在人在哪里?马上回来。”
马上回来,是命令语气。
娑臣要杀我,但他没有罪。我没想杀任何人,但我有罪。
“好,马上。”
我不想再听到他的声音,挂掉了电话。
他又打了过来,我直接关机了。
“夏油杰,你这个混蛋。”
我恨恨地骂了一句,想表达的东西太多,反而词穷。再看森鸥外,他已是一副“看吧,果然如此”的表情。他的手掌落在我的头顶,轻轻拍了两下,像是在安慰。
他不怀好意,充满阴谋,但与他相比,夏油杰又能好到哪里去?
“森先生,我答应你。”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打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我打开窗户,让冷风灌进来,这个世界变得更加潮湿了,“我会回去解决夏油杰。”
*
森鸥外把贤治扣在了港口mafia。
他的借口总是裹挟着善意作为伪装,说爱丽丝难得交到朋友。
“铃溪小姐,爱丽丝酱好不容易交到好朋友,如果现在让他们分开,对孩子们而言可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呢。”森鸥外捧着脸,十分担忧地说道,“搞不好会留下童年阴影。”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休息室里,爱丽丝正在教贤治弹钢琴。
贤治可能是第一次接触乐器,眼睛里满是好奇。
“贤治你这个大笨蛋,钢琴是弹的,不是拍的!”
爱丽丝没什么耐心,但贤治没有把她的责骂放在心上,依然在快乐地拍琴。
两只小手在琴键上乱拍,拍出的音乐欢快又无章。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贤治永远单纯自在,没有烦恼。夏油杰养着他,却没有给他灌输任何关于术师的理念,没有教他去做个好人,也没有教他去做个坏人。
荼靡教的其他术师,也都对贤治十分友好。除去他身为术师的缘故,另外一部分原因,可能是贤治有着我们都羡慕的人生。
他只要做自己就好了。
“我也很高兴贤治交到朋友,那么在我回来之前,就请森先生帮我照看贤治吧。”
森鸥外希望我去对付夏油杰,自然要留下贤治当人质。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虽不像物品那样具有实体,利用起来却最为笃定,叫对方无法抗拒。
“森先生,我没有看过夜晚的横滨,可以去逛逛吗?”
我准备第二天回荼蘼教,留宿mafia一晚。对于我的请求,森鸥外同意了。
“雨天注意出行安全,让太宰君安排人陪同你吧。”
出于监视,也是出于保护,毕竟夜晚的横滨,处处暗流涌动,并不安全。
陪同我的是一名少年。
他的年纪要比太宰治更小一点,神情严肃。后者拍了拍他的肩膀:“芥川,你要保护好铃溪小姐,不能少一根头发哦。”
名为芥川龙之介的少年像是立军令状似的绷直了身体:“是,太宰先生!”
“那么,铃溪小姐,祝你此行愉快。”
……
“芥川君,你在mafia工作多久了?”
芥川龙之介和我各撑一把伞,并肩走着,他几乎不说话,时刻保持着警惕。
我问了他两遍,他才回答:“两个多月。”
两个多月应该还没过试用期,我不好问他的薪资水平,这涉及个人**,但是什么话都不说,又显得很尴尬。
“芥川君,横滨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芥川龙之介侧着头想了片刻,才低声回答:“我觉得没有。”
“芥川君的故乡是横滨吗?”
他停下了脚步,隔过伞柄和雨帘,在另一把伞下凝视着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好像很介意我问这个问题。
“抱歉,我——”
嗖。
少年黑色的外套后面突然闪出了两道黑色的光芒,如同两道迅疾的闪电,分别从我的左侧和右侧穿过,再在我身后的某一处交汇。
“啊——”
背后是一声凄惨的叫声。
我的脚边都是从后方溅过来的血。
我刚想扭头去看,芥川龙之介抬眸道:“别看了,杂兵而已。”
——对方应该已经死了。
他刚才的攻击改变了风向,雨水倾斜了,也更密集了。
“是跟踪你的,还是跟踪我的?”我问道。
跟踪我的可能性不大,毕竟夏油杰的家人们,只有娑臣真正对我出手了,但他现在生死未卜,他们应该也够呛。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还有谁跟我有仇。
“这不重要,咳咳咳——”芥川龙之介咳嗽了起来,他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看上去病恹恹的。
“你感冒了?”
“老毛病了咳咳……我不记得我的故乡了,但应该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咳咳咳——”
“这样啊。”我想了想,说,“芥川君,我请你喝杯奶茶吧。”
“不必。”
“太宰君推荐的奶茶店,据说味道很好。”
“什么?太宰先生推荐的?在哪里?”
只要一提到他的上司太宰治,芥川龙之介的情绪和兴致都会高涨,恨不得立刻包场那家奶茶店。
其实根本不是太宰治推荐的,而是我和前男友初次相遇的地方。
我来横滨的次数不多,只是把它当场一个中转站,那天好像也是一个下雨天。
“芥川君,你喝哪种?”
芥川龙之介看了很久,才敲定红豆奶茶。
我也点了一杯同样的。
我们在靠近窗户的位置坐下,我顺手又点了几只桂花挞。
“真的很奇怪。”我看向旁边的玻璃,先前在mafia的玻璃上,我看到自己苦大仇深,一脸悲壮,像是丈夫在外面偷了十个人。
但现在竟然面无表情。
“芥川君刚才杀人了吧。”
对面的少年吸了一口奶茶,轻轻嗯了一声。
“黑手党杀人很奇怪?”他反问道。
“不是说黑手党杀人很奇怪,我是说我很奇怪。”我指了指自己,“这是我第三次看到别人杀人,而没有选择报警。”
第一次是看到夏油杰弑亲,我怕在药效过了之前报警,会让他被警察抓走,所以没报。
负罪感缠了我很久。
第二次是看到杀人鬼被杀,那时我已经身受重伤进入昏迷状态。
第三次就是刚才,我不仅没有想到去报警,还和凶手一起来喝奶茶。
芥川龙之介皱了皱淡到看不见的眉毛:“你想报警可以报。”
“不,我不会——”
“我不会输给警察。”
“……”听他这话还打算对警察做些什么。
“芥川君,我是想说,我觉得我自己变了。以前看到杀人,我会报警,但现在,我无动于衷了。”
环境对人的影响太大了。
假使从前的我穿越过来,也一定不能理解我现在的行为。
那么夏油杰呢?
我原本已经被森鸥外说得神志混乱,差点动了对夏油杰的杀意,但刚刚芥川龙之介的事,又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光溪留下完整的资料,可以让我没有痛苦地继承他的术式,从非术师变成术师。
夏油杰动过这个念头,把我变为他的同类,他就不用背负一部分对自己理念的背叛。
他有过很多次那样的机会,但最终他没有那么做,甚至在我消除了光溪的研究资料后,他也没有对我采取任何惩罚措施。
身为一名非术师,我不觉得辛苦,也不觉得低术师一等。
某种意义上,夏油杰在他的理念里纵容了我,把身为非术师的尊严还给了我。
那么我更不能剥夺他当术师的资格。
“芥川君,森先生让我去杀我的丈夫。”虽然我和夏油杰没有登记结婚,但按照他的身份也无法登记,“我的孩子一出生就见不到自己的爸爸了,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这个。”芥川龙之介可能没遇到过有人向他咨询此类问题,嘴角抽了抽,半天才回答,“杀了他之后,你找个对你好的男人,对你的孩子视如己出。”
我捏住了杯口:“能找到吗?”
“能吧。”黑发少年艰难地挤出安慰,“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总能找到的。”
“那万一遇到那种恶毒的继父,像森先——哦不,就是对孩子不好的,会虐待孩子的那种继父,要怎么办?我身体又不好,万一我走得早,他们就是孤儿了,也许会在大街上流浪,被流浪汉欺负,和流浪狗抢东西吃,脸被抓花——”
“等一下。”芥川龙之介出声制止了我继续说下去,“你不必如此悲观,把事情极端化想象。况且流浪的生活,我也经历过,没什么可怕的。”
“但我还是……”我喝完了最后一口奶茶,看向了奶茶店的时钟,已经快到晚上九点了,“很希望能和他看着孩子出生、走路,慢慢长大。”
“那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人根本不具备当父亲的资格。”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然后桌上的桂花挞便少了一只。
“唔,点心还是如此美味。”对方在我的身侧坐下,无视了对面芥川龙之介投来的目光,自顾自地介绍道,“我是铃溪的朋友,我叫江户川乱步。”
和江户川乱步的相识很戏剧化,那时我和第五个男朋友刚刚分手。
他是单亲家庭出身,虽然面向凶恶,但很会照顾人,对于我提出的分手,并没有大发雷霆,而是问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你了。
原本以为会骂我两句,因为他平时经常骂人,但他一句重话都没说,沉默地收拾东西,走出了我的世界。
我路过横滨散心,在奶茶店遇到了江户川乱步。
准确的说,是他捡到了无家可归的我。
我说,路有千千万万条,但我不知道今后该走哪一条。
乱步是怎么回答我的。
他说,那你就走我回家这条路好了。
他迷路了,想我帮他找路,而我想要一条路。
后来的相处中,他是那种特别需要别人照顾的人,又聪明的不像话。我一直受人照顾,第一次学着去照顾别人,那种感觉很好,我以为我会因此完全忘记夏油杰。
“乱步,你帮帮我。”我把装着桂花挞的盘子推到了他面前。
“你特意在这里等本侦探到九点钟,本侦探不帮你,都有点说不过去。”乱步迅速消灭了三块桂花挞, “但是和夏油君相关的事,我不会帮忙哦。”
“……”
“但如果是咨询怎么样顺利除掉夏油君,那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乱步!”
“铃,我的爸爸妈妈,很早就过世了。”乱步睁开了绿色的眼眸,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认真表情,“我无数次回想过,假如我能预知那场意外就好了,因为我真的很希望他们能活下来。所以,我不会原谅杀了自己父母还不后悔的人。”
“不是你也会是别人,他活不过这个月。”
乱步被称为名侦探,因为他具有一眼看穿事情的能力。
他所说的话,基本都会变成现实。
……活不过这个月么?
“乱步,我有孩子了。”
“嗯,刚才听到了。”
“是两个孩子,很健康。”
“嗯,恭喜你当妈妈了。”乱步托腮,手指在桌沿上敲了敲,“如果你为孩子的抚养问题而感到困扰,那么本侦探可以帮你养一个——”他又指了指对面的芥川龙之介,“另一个他来养。但是我不考虑夏油君抚养孩子的可能性,也不推荐。”
“少自说自话。”芥川龙之介一脸震惊,“你凭什么安排未成年的我替别人养孩子?”
乱步无视他的质疑,继续安排:“男孩归你养,女孩归我养。”
“凭什么我养男孩?”
“不要男孩,那女孩归你养,就这样说定了。”
“……喂,说了不要给我安排。”
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已经替我分好了孩子,我忍不住了:“江户川乱步先生!身为世界第一名侦探的你,绝对不会是浪得虚名。”
“那你告诉我。”乱步轻声叹气,他竟然也会叹气,也会感到无奈,“铃,你要什么?”
我沉默了。
我想要的东西太多了,反而说不出口了。
“你要夏油君偿还罪孽,要他不再犯罪,要他的父母安息,还要和他在一起抚养孩子……”乱步越说越气,已经噘起了嘴,“你怎么不要上天呢?”
“乱步……”
“铃,你以前不是这样自私的人,为什么一遇到夏油君的问题,就认不清了呢?”
被完全猜中了心思,我低下了头。
我:“和乱步先生在一起的时光,我真的非常开心。”
乱步:“既然开心,那你为什么不告而别?”
我:“乱步先生是全宇宙第一的名侦探。”
乱步:“你说这种话我也不会帮忙的。”
“乱步先生,帮帮我吧。”
我拽住了他的袖子,猛一抬头,看到他的视线落在我的手腕上。
——是夏油杰的父母送给我的宝石手链。
“这种图案,我的妈妈也画过。”乱步轻声问道,“铃,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知道……你再帮我一次好吗?最后一次。”
在长久的沉默里,乱步坚定地摇了摇头:“抱歉,这种会令人愤怒的委托,本侦探不可能接。”
正在跳转到蛊王你可不可以不杀我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绿色阅读 - 蛊王你可不可以不杀我 看书神 - 看书神小说阅读网 ...,如果没有自动跳转请点击[跳转]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