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准的气力已经明显不足。跃出天域宫,向西仅行了10余里,便被游影们追的气喘吁吁。
他的步伐愈发沉重,沉重到让他在危难中也不禁好奇,刚刚喝下的“消暑汤”里究竟放置了何物?
他心中自言,没想到术法部的隐元散今时今日已如此厉害,无嗅无味让人毫无察觉。
仅饮一口就能这么迅速地散去人的内力,使得他的功力在短短一刻钟内急剧下降,连最基本、最拿手的轻功都难以支撑。
内心的苦笑在顾准的唇边丝微浮现,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他竟还在不断求索进步,想得知被下的是何药,他内心自嘲,自己真不亏是一个天生做杀手的料。
确实,他是天生的杀手,执行任务从未失败。17岁成为天机四部中负责暗杀任务的玄影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夜刃。
2年后被彼时的天机掌任——天后喻淮雁,临危授命带天令果前往西藩迎换天机质子秦烈,不枉使命。
而刚满22岁的今天,机能本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他竟被玄影的这些小喽啰们追的喘不过气来,最终大概是抵不过命丧黄泉。
他想到,就算现在搞清楚这些药物是何,是怎样的机理导致功效如此神奇,也怕是再无来日去防备。
顾准使出全力往西疾行,天域宫的轮廓在他身后逐渐模糊。
他的爱人——秦烈,江湖中令人畏惧的天机组织至高无上的上尊,此刻正忙于天机12年来首度复办的万朝会,与江湖名门、帮派豪杰、外邦使节、富商巨贾们交杯换盏,接受拜贺。
顾准心绪难平,忆起晨间出门前秦烈还许诺早点抽身回来陪他过22岁生辰。
同时安排吟风、明月和晚霞几人务必记得提前筹备好那份神秘的惊喜,更要把顾准喜欢吃的东西都安排上,备上好酒,晚上大肆庆祝一番,而自己此时却身陷险境,不得不被迫逃离藏锋苑。
天域宫是天机上尊处理事物及其亲眷近仆所居住的宫殿群,藏锋苑是内廷的核心,是上尊及尊后的居所,此时秦烈并无婚配,他和顾准便居住于此。
天域宫对于天机而言自是无比重要,故而三面临险而建。
东面密林重重,古木参天,林中隐藏着各种机关和陷阱。树影婆娑间不时传来野兽的低吼声,密林深处更是毒物遍布,步步为营。
北面矗立着陡峭的山崖,山势陡峭如削,岩石裸露,苍白无植,望之便令人心悸,更别说攀爬翻越。
而西面尽头则是无路可逃的万丈深渊,深不见底的悬崖下方是不断奔涌的江水,稍微不慎便让人粉身碎骨。
顾准此时已驰至最西处,前方并无退路。
他飞快扫视面前的悬崖,只见那悬崖陡峭如一面冷酷的绝壁,直坠千尺,深渊下方江水滔滔,波涛汹涌之声如猛兽咆哮般席卷而上。
他知道纵使一个健康体全之人,从如此高处坠下,生还的几率也微乎其微,更何况他今日是这般境况。
他额头因为刚刚的尽速飞奔,泛起点点汗珠,药性不断加剧,他好似又渐感晕眩,此时看脚下的深渊,更加险峻,仿佛吞噬一切的巨物。
他回过头去,背后的黑影已然可见,他自知此次没有机会逃出生天,内心自嘲道,终究是和秦烈在藏锋苑这两年的逍遥日子太好过了,感官麻痹,才有今天这一遭。
但作为夜刃,本能让他尽可能的佯装镇定,平缓不断急促的呼吸,然而每一次的控制都使他体内的力气流失得更快。
不多时,“游影们”已经全部聚集在他的面前,挡住了来路,虽知他功力剧减,但他毕竟是玄影最高等级的4位夜刃之一,碍于平时他的厉害名声,也是万不敢轻举妄动。
游影后面跟着玄影现存的8位潜影,悉数到场,作为仅次于夜刃的杀手,他们的全部到来无疑显示了幕后者对顾准的重视。
可他们刚刚却未拼劲全力追赶,只是跟着游影将顾准逼到此处,看来今日要除掉他之人,虽不打算留半点余地,但也不急于让他殒命黄泉。
敌人慢慢将顾准围困在悬崖,但又保持一定距离,不急于动手,他们还在等待一位大人物的到来。
些许时间,一位庄严而精致的女人坐着8位宫人抬着的步辇而来,她的发髻精致而典雅,乌黑的长发被巧妙地盘起,形成一个高高的发髻,发丝如丝绸般光滑。
发髻上用细腻的金簪和嵌有珍珠的发饰装点,增添了几分奢华与庄重。额头上一枚精美的金质花钿在阳光下微微闪烁,映衬着她白皙的脸庞。
她身着一袭深紫色的长袍,衣袍上绣有繁复的云纹与仙鹤图案,金线与银丝交织而成的图案在光线下若隐若现。
衣面上镶嵌着珍贵的宝石,在步辇的轻晃中闪烁着微光,衬托出她的高雅与从容。她的眼眸深邃,带有一丝睿智和冷静的神情。
她,正是秦烈的母亲,天机的天后,来自于与天机世代联姻,以卜算占星、天象命理、隐匿暗杀闻名的世家——影月宗。
她19岁时嫁给了上一届天机上尊秦铭天,23岁诞下独子秦烈,31岁时的天机万朝会,秦铭天遇袭身亡,8岁的秦烈被西藩掳走,之后便开始了独自执掌天机的12载。
她从不以武功高强立世,但却把秦铭天死去后的天机迅速从混乱带回正轨。此时的她,缓步而行,如同冰山一般,令人感到无比的压迫与威严。
虽然她和秦烈都有一双深邃的眼眸,但秦烈眼眸让顾准觉得被温暖包围,而她的却是冰冷万丈,无法看穿。
她的眼神不仅仅带有权威,更带有一种冷漠的审视,仿佛在对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进行最终的审判。
她此前从未正视过顾准,哪怕3年前是顾准等人临危受命,从九死一生的险境中成功带回了她的儿子。
顾准的功劳,对于她而言是理所应当的,因为顾准不过是天机阁卷宗,玄影,星罗,术法四部中一个普普通通为她卖命的无名之辈,即使他级别略高,也不过只是上位者的工具。
然而,真正让她不安的,是不断涌出的种种流言,皆称顾准手段高绝,秦烈对他言听计从,甚至为了他抗拒婚约;是近日秦烈为了他而作出来的一系列不符合上尊身份、不顾后果的行为;
更是前几日她借幻时东风,占卜天机时运而得到的不祥结果。
今天,她终于愿意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正视面前的这个人。顾准的武功卓绝,她早就知晓,也受过其益。
但真的当她认真打量眼前这个人时,她才发现顾准的面容平凡,五官虽显清隽却毫无特色,唯一的亮点在于因练武而显得修长匀称的身形和光滑的皮肤。
她不禁困惑,为什么她的儿子会对这样一个人情有独钟,甚至到了自己必须亲自除掉他的地步。
她和顾准在这一刻静静对视,此刻她心里竟然还有些许欣赏眼前这个人,作为出类拔萃的杀手,顾准在面对她强大的威压下,依然保持内敛而决然。
但因为中毒,或对于性命的担忧,又或是毕竟只是22岁的年龄和阅历,顾准眼神中不经意间极速闪过的一丝慌乱被她敏锐的捕捉到。
她冷冷地开口道:“秦烈很在意你。”显然,她不愿提及“爱”这个词,“但在一个没有足够能力的年纪,过早暴露沉溺的事物,本身就是一种不可饶恕的错误。”
她进一步靠近,直至与顾准的距离仅足以让她们两人听见对话,“天机的荣光在于秦烈,而你显然阻碍了这一点。如果你感恩他对你的认可,你应该对离开感到幸运。”
她自己也不明白在此刻为何会对顾准说出这些话。从来夺人性命,她只需吩咐,无需亲临现场,更无需解释或忏悔。
然而,此时的她出于某种内在的冲动,觉得有必要说些什么,冥冥中,她能感受到儿子对眼前这位的重视。
虽然言辞依旧傲慢,但说完这些话,或许让她将来在面对儿子时,在内心上对今天的所作所为能为自己有所合理的辩解。
药力持续发作,顾准竟有些踉跄,站立不稳,那动作看起来似乎对天后有所威胁。
霎那间,之前还躲在暗处的剩下3名夜刃迅速现身,行动之迅捷远超其他在场的玄影杀手,各自的兵器一一亮出,尽是毙命杀招,丝毫不顾同僚之情。
不过也对,都是最顶尖的杀手,杀谁只是价码多少和指令级别的差异,谈何情份。
顾准调动体内游走的最后一丝气力,奋力一跃,往后翻转腾入万丈悬崖,身影在无边际的山风中销声匿迹。
他的动作迅疾且决绝,几乎在刹那间便融入了深渊的混沌之中。
在场之人都目睹了这一切,夜刃与潜影们亲自确认了他的坠落,确信顾准已跌入崖底,粉身碎骨于江中,无生还可能。
事毕,天后的仪仗开始归辇,刚离开百米,天作狂风,暴雨如注。
仿佛是顾准人生的悲歌,也或许是对他妄图“攀龙附凤”,最终被逼落崖的嘲讽,要冲刷掉显赫的天机上尊和他这蝼蚁亲密相处三年的人生污点。
“流波之命”,天后在轿辇上微声细语道,她轻轻念出前些时日卦相的预辞。
“烈氏盛兴,玄即弄影;水阻强焰,尊而燃尽”,秦烈是天机荣升兴旺的关键,而流波之命者却会吞噬这强势的火焰,盛而骤崩。
曾经,顾准等人因流波之命,受卦相预言,被派往西藩营救秦烈,他因此和秦烈结缘。
如今,他又因流波之命,受卦相牵连,挫骨扬灰。时也,命也,他终究还是沦为强权角力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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