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闪电划破长空。
雨夜祠堂内,姜绣宁点燃香烛,跪在排位前的圆垫上,双手合十。
这几天,二伯家寡妇夫人和长工的事情让她夜不能寐,没人不害怕那样残酷的惩罚,若是有朝一日自己和锦雨的关系被发现,等待她们的或许是更加严厉的处置。
她是她的嫂子,本该以亲人的身份守护在旁,但自己却无可救药的恋慕上她,将她拖入这世俗是非的泥潭中。
此刻地上人听着雨声洗涤,跪在冰凉的祠堂里忏悔,试图用这种方式消减内心的煎熬与恐惧。
“赵家列祖列宗在上,妾身身为赵家媳妇却违背妇德家规,动了不该动的情,犯下大错,希望你们可以原谅妾身与大小姐的罪过,日后妾身定当勤来上香,加倍侍奉。”
说完,她带着混乱的心绪朝地面叩首,身后却突然发出一声响动。
慌忙起身,转头看向门口。
赵锦雨不知何时来到了祠堂,雨伞也被她扔到地上,雨水一滴一滴顺着发梢流淌,凝结在她深密的睫毛上。
“你刚才在说什么?”直视那双怔在原地的眼眸,她无法相信刚才听到的说辞,不可思议的复述一遍,“姜绣宁,你觉得我们相爱是罪过吗?”
面前人不知所措走上前,“锦雨?你怎么来了,对不起,我,我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没想到我刚回府听说你在祠堂没带伞,于是像个傻子一样连忙来接你,然后看到你跪在牌位前忏悔我们的感情吗?”
“对不起……对不起。”面对质问,姜绣宁自知无可辩驳,只能不断重复这三个字。
炽热的爱意迅速坠入冰冷的深潭,而凶手却是自己最爱的那人。赵锦雨不明白,“如果你认为我们不该相爱,你为什么会在话剧演出后接受我的告白,为什么又要收下钻石戒指,让我误以为你愿意和我在一起?”
“是我一时冲动,鬼迷心窍……对不起。”
“我不想再听你说对不起了!”她一把抓住面前一双冰凉的手,努力冷静下来,“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觉得姑嫂之间相爱有悖人伦?但是你忘了我跟你说的,还有我送你那些书里写的东西吗?你与我哥哥的婚姻本就是封建陋俗的一场闹剧,何况他已经去世多年。每个人都应当是自由平等的,你有权力爱上别人,包括爱我。”
一字一句言辞恳切,泛红的目光勇敢又倔强。
姜绣宁却不敢对视,低下头无奈自嘲道,“自由,平等,多美好的词汇,在你和你那些同学身上或许会实现,我也曾尝试努力靠近这些词,但不论是参加抗议活动还是演话剧,即使身体离开这座宅院,我还是没办法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在旁人眼里我永远属于赵府,永远都是你的嫂子。”
这下赵锦雨终于明白,怪不得姜绣宁好几天都没有戴上戒指,更没有亲口承认过喜欢自己,原来她根本没有真正接受那些先进思想,在她心里,她和她也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姜绣宁,你太让我失望了。”
看清一切的脚步绝望后退,转身冲进雨里。
没过一会儿,雨中奔逃的人突然停下,微微侧头等待,内心还幻想着身后人会像之前无数次那样追上来,但除了越来越大的雨,什么声响都没有。最后一丝期望破灭,她甩开脸上的雨水和眼泪,一口气跑出府外。
……
雨下了一整夜,早晨终于停了,赵锦雨昨晚离开家,跑到以前租的一只小船里待到现在。船外人声渐起,肚子不停叫唤,她暂时放空凌乱的头脑,下船到集市上买些吃食。
“我要两块枣泥麻饼,谢谢。”
刚付完钱,她突然被人挤了一下,差点栽在地上。身后人连忙道歉,“抱歉抱歉,你没事吧!”
“姝君学姐?”转过头,她一眼认出是李姝君,但和此时学姐的样子和平常不太一样。
“学妹,原来是你啊,你没被我撞到吧?”李姝君关切询问,重度近视的她眯紧双眼,努力看清面前人。
“我没事,但学姐你的眼镜呢?”
“刚才我来集市买早饭,不小心被一股人流挤掉了眼镜,现在也没找到。”
“你这样到处走太危险了,你先坐到一边,我帮你找。”赵锦雨将李姝君扶到旁边的巷子里,寻个台阶坐下,然后自己折返集市,找了半天终于在角落找到眼镜。
“学姐,眼镜好像被人踩到,镜腿折成两段了。”她放下残缺的眼镜,“你再等我一下,我去镜店重新买一副。”
“这副眼镜还能用,没必要花钱。”李姝君拉住又要起身的人,“你记不记得我们在伦敦读书的时候,系里有一位特别抠门的老教授?”
思绪翻动,赵锦雨随即心领神会一笑,然后在周围地上寻来一截细铁丝,走到小河旁清洗干净,将断了两半的镜腿重新绑在一起。
“幸亏镜腿断的地方不会扎到耳朵,还挺结实。”大功告成,赵锦雨将修好的眼镜递给学姐戴上,世界重新变得清晰。
“以前那个英国老教授就是这种方法修眼镜,没想到学妹还记得。”
“当然记得,就是有点……”赵锦雨支支吾吾看着面前的眼镜。
“有点什么?”
“有点丑。”
面对学妹的直言不讳,李姝君伸出食指顶了顶镜框,玩笑道,“看来等到下个月学校的助教工资发下来,我必须得换一副。”
“学姐的工资不都捐给学生爱国活动和苏州红十字会了吗,以前在伦敦的时候也是。”
“你也捐了不少啊。”
二人轻松交谈着,视线突然被巷口的吵闹声吸引。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正为了半块馊馒头大打出手,赢的人狼吞虎咽啃掉馒头,又争先恐后加入下一场食物的决斗,输的人捂着血流不止的额头,奄奄一息不知走去了何方,巷口很快就恢复平静,集市的路人都已对这种景象习以为常,继续麻木的过着自己的生活。
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李姝君攥紧拳头,凝视此刻空荡荡的巷口。“如今世上有千千万万个在战火和贫困中挣扎生存的同胞,我们捐再多的钱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可也会有千千万万个爱国志士,为千千万万个同胞而战斗,我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努力,总有一天人人都能吃饱穿暖,再不会为了半块馒头争得头破血流。”
赵锦雨的回答让李姝君一愣,她重展信心,“学妹,你说的对。”
从伦敦到苏州,自己一直都以指路者的形象站在学妹身前,但不知何时赵锦雨已经成长得如此快。一对钦佩的目光油然而生,带着藏在心中已久的感情,她郑重看向面前人。
“学妹,其实我一直都有话想跟你说,只是不知道我想说的东西,会不会给你造成困扰。”
赵锦雨感到奇怪,“怎么会困扰呢?学姐但说无妨。”
“那好。”得到允许,李姝君下定决心诉出心中的话,思绪随着面前的容貌追溯到从前。“你记不记得在伦敦上学的时候,一次公共课有几个外国学生公然羞辱我们国家,你单枪匹马舌战群儒,那般不卑不亢意气风发的样子,一下便令我心动,但那时我一心想学成回国,我没有精力也不敢承诺感情,所以从没对你说过我的心意,没想到你毕业后也回到了苏州,而且抱有同样救国救民的志向,我真的很高兴。”
“你的心意?”赵锦雨迷茫反问,“学姐的心意不也是救国救民吗,我是知道的啊。”
李姝君摇摇头,或许觉得自己表达的不够明显,于是慢慢靠近面前人,赵锦雨以为学姐要说什么隐秘重要之事,也偏过头将耳朵凑上去,下一刻,对方却亲上她的脸颊。
“学,学姐?!你这是什么意思?”被亲的人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从原地慌张弹开。
“救国救民是我的信仰,而我的心意,是你。”
“啊?不是,学姐,你怎么会……”赵锦雨完全没想到学姐会向自己告白,甚至亲了自己,她语无伦次的慌张,却被李姝君认为是一时无法接受被女生告白。
“学妹还记得罗密欧与朱丽叶吗,我说过,人应该尽情爱自己想爱的,不论阶级,身份或是性别,如果你可以接受我跟你都是女性……”
“学姐,我不能跟你在一起。”
心绪稍微镇定下来,赵锦雨果断拒绝了学姐的告白和解释。
“我不能和学姐在一起,并不是因为性别,而是因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喜欢的人吗?”
“对,姜绣宁,我喜欢的人是姜绣宁。虽然她……”赵锦雨毫不犹豫说出这个名字,但想起昨夜在家中祠堂发生的事,眼神中闪过一丝黯然。她摸了摸藏在自己衣服里的荷包,明白即使有再多不甘和无奈,却无法阻挡自己对那人独一无二的爱意。
“所以真的很抱歉,我不能接受学姐的心意。”
“原来你喜欢的人是姜小姐……”李姝君不可思议的低语着,更对自己方才的行径追悔莫及。“不,是我太草率,擅自对你做出亲密的举动,应该是我向你道歉才对。”
二人从台阶上站起,铁丝眼镜中露出十分惭愧的目光。
“学妹,学校还有工作,我先回去了。”
“好。”
走了两步,低头前行的人突然回身。
踌躇片刻,李姝君开口道,“请你当我今天什么都没说过,日后我们只是在救国救民之路上并肩作战的伙伴。”
“当然。除了伙伴,学姐永远是我最崇敬的人。”
二人相视而笑,接着赵锦雨目送学姐走出巷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祠堂决裂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