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二人紧盯对方,谁都不肯相让。
良久,地上人慢慢站起身,似乎先做了退让。一道沙哑的笑音自嘲道,“爹爹,你于我有生养之恩,愿意送我留洋学习,还凭借自己的能力成为商会会长,我一直都很敬佩感激,但我的父亲却一次次伤害我所爱之人,你又让我如何自处呢?”
看着陷入矛盾和痛苦中的人,面前的父亲终于心生不忍。
赵义诚从没想过他开朗的女儿竟藏着如此沉重的心事,而自己这个本该替子女遮风挡雨的父亲,反倒带给她们最大的风浪。尽管难以接受女儿方才戳穿自己的那些话,但自己已经死了一个孩子,不能再失去另一个了。
“罢了,你们……走吧。”又是一阵沉默,赵义诚摆手妥协,示意手下退下。“我们今晚没有来过医院,也没有见过她们。”
说完,他带着其他人离开。
赵锦雨凝视落寞的背影走远。
“锦雨……”姜绣宁担心的看向锦雨,身边人却很快展出一张如释重负的笑颜。
“没关系,我的心里话终于说出口,现在真是轻松畅快,不过……既然爹爹能想到监视我们,族长也不可能毫无防备,我们得快点离开才行,你的伤还能撑住吗?”
“没事,我没有大碍。”
“那就好,等到了地方,你就能好好休息养伤了。”
“嗯。”姜绣宁点点头,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她们之前演的话剧,此时她们的境遇倒和罗密欧与朱丽叶相似,不过不同的是她们逃了出来。想到这儿,她笑着问道,“我们这……算不算私奔?”
赵锦雨也无奈笑了笑,没想到在这个新旧交叠的黑暗时代里,什么离婚书和律法都不管用,最后只能采取这个最直接的办法。
遥望高远黑沉的天际,她握住身边的手。“世道不公,族人阻挠,但我偏要跟你在一起。”
“我也偏要。”
两道目光灼热交汇,她们牵紧对方,义无反顾的跑入黑夜中,逃开世俗,逃开一切禁锢和阻碍。夜幕固然黑沉,但仍有暗星散出渺小星光,天地辽阔,山水之间,总有一处值得她们奔赴的自由之地。
终于到达渡口,约定之人早早等候在那里。
“锦雨学妹,姜小姐,你们终于来了!”
看到二人出现,岸边的李姝君赶紧迎上前。
“学姐,这几日多亏你从中斡旋,给我传电报告知此事,我才能连夜从上海赶回来。”
“你们把你们的感情第一个告知于我,我又怎能辜负你们的信任呢?”李姝君又看向学妹身边人,“姜小姐果然聪明,听明白今日我在堂内的话中之意。”
“学姐的恩德绣宁感激不尽,日后定会报答。”学姐愿意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奔波相救,姜绣宁自愧不如的低下目光。沉默片刻,她又想起一件事,“对了,我还不知道在柴房外悄悄为我开锁那人是谁?”
“是赵钰晟。我看到他在族会上为你求情,就知道他心存不忍和愧意,于是我请他帮忙,但他说不能公然违抗长辈之命,最多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原来是他……那学姐可知将我和锦雨告发给钱姨娘和族长的人究竟是何人?”
一直调查此事的人也面露疑惑,“我没查出来,听赵钰晟说那人写的匿名信,非常隐秘,恐怕连钱姨娘和族长也不知道。”
“就让那个人再逍遥一阵子,等再回到城里,我一定要将他揪出来。”赵锦雨对那躲在暗处的凶手恨得咬牙切齿,都是他害得姜绣宁受伤,还耽搁了同学们的行程。“学姐,此次我匆匆回到苏州,上海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我……”
“你就不要担心上海的事情了,同学们会继续组织行动的,船里已经准备好一些药物衣食,快走吧,要是被族长发现就晚了。”
李姝君将船杆递出,二人也不再耽误时间,接过船杆跨上小船。
“学姐,后会有期。”
“姜小姐,锦雨学妹,你们珍重。”
岸上人风中而立,注视着夜幕中的小船渐行渐远。
……
转眼,赵锦雨和姜绣宁已经在乡下小村生活了快半个月。在远离世俗纷扰的青山绿水里,姜绣宁的身体逐渐好转,每天和心爱的人一起劈柴,烧水,洗衣,十分舒心惬意。
这天她坐在小窗边发呆,面色却突然凝重起来。
“怎么了?”赵锦雨注意到她的变化,走过来疑惑问道。
窗边人转回头一声低叹,“没事,我只是想起你送给我的书信,钻戒,手表还有油画,都在族长手上,那时我光顾着逃命,没来得及拿走。”
“那些不过是身外之物,现在送你东西的人就站在你面前,还要它们干嘛?你别把我弄丢了就行。”赵锦雨摸摸头安慰,下一刻突然灵机一动,故作悬念的凑到身边,“再说了,我还有新的东西要送你呢。”
说着,她从兜里掏出几块形色各样的糖,放在手心。
“这是糖吗?”面前人很是惊讶,不知锦雨是从哪里变出来的这些东西。
“是啊,有很多种呢,水果糖,酥油糖,还有奶糖,都是我在大上海的舞厅里偷偷拿的,差点忘了给你。”她拿出其中一块,剥去糖纸,“呐,快吃,可甜呢。”
接过糖果,甜素瞬间溢满口腔,占据大脑,让人暂时忘却了烦忧。正品尝着,她突然感觉身后好像有人出现。
转过头,只见一个扎着一对羊角辫的小女孩站在窗边,呆呆看着赵锦雨手中剩下的糖。
“你是……谁家的孩子?”
糖块上那双目光没有移开半分,目光的主人用稚嫩的童音回答道,“我叫王小芝,我奶奶昨晚听到你家有动静,叫我来看看是不是来了新邻居。”
“你好呀,小芝小朋友。”看到小孩子,赵锦雨开心的趴到窗台上打招呼,“没错,我们才搬来这里不久,以后就是你们的邻居啦。”
“哦。”眼前的邻居姐姐虽然热情,但看起来没有要分给自己糖果的意思,小女孩只好耷拉个脑袋,失落离开。
“这个小朋友怎么怪怪的?”
赵锦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姜绣宁看穿一切的笑道,“人家一直盯着你手里的糖果,你也没有分给她一颗。”
“这样啊。”恍然大悟的人点点头,但手里的糖果却握得更紧,“可是……糖果本来就不多,我只想给你吃。”
“哈哈,谢谢锦雨,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用吃那么多糖果。”
“吃糖跟年龄又没有什么关系。”
赵锦雨撇撇嘴,收好糖果后走到院子里,拿起斧头开始劈柴烧饭,感受到窗内传来的注视,她也干得愈发卖力。
“啊!”突然一下没掌握好力度,手指被划破一道口子。窗内人也赶紧走到院子,俯身查看锦雨的伤势。
细心为对方包扎好伤口,姜绣宁拿起斧头想要接着劈柴,却被赵锦雨一把抢过去。
“你别动!我来劈柴,你的身体才刚刚好,不能再让伤口撕裂。”
姜绣宁看着全都受伤的她们,无奈又好笑的叹了叹气,“那你等我一下,我去邻居家借几根灶柴,我们先做早饭。”
“不用不用,我可以……”
没等赵锦雨说完,姜绣宁已经走出院子。身后人坐在矮凳上感叹,自己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却劈不好一根柴。她起身进屋,发现角落里还有几根余柴,于是蹲在灶台前拿出火折子,心想着生火烧水这样简单的事情总没问题。
然而试了许多次,灶膛只冒出几缕烟,里面的柴怎么都点不着,放了好几根进去,左手拿着钩子左捅右捅,右手摇着扇子使劲扇风,烟灰呛得她直咳嗽。突然手中的钩子随着抖动的身体甩出,碰到一旁堆放的稻草上,一下子就烧起来。
“天哪!”赵锦雨一声惊呼,赶紧操起水桶倒水,忙活半天,火势终于被扑灭,稻草也被烧了个精光。
“锦雨!这是怎么回事?”
向邻居借来柴火的姜绣宁,刚回家就看到眼前的一幕。身后跟她一起回来帮忙拿柴的小芝也惊讶愣住。
满脸烟灰的人站在原地,可怜巴巴的问道,“我在屋里发现几根余柴,按照你教我的生火方法,放柴,点火折子,扇风,理论上都没有问题,到底是哪一步出错,怎么就搞成这样了?”
姜绣宁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放下怀中的柴走近灶台,仔细拨弄一会儿,终于找到“理论”没有实践成功的原因。
“前两日一直在下雨,屋里的柴受了潮,所以很难点着,这不怪你。”
“原来如此……唉,看来今天的饭是吃不成了。”此时赵锦雨像个泄气的皮球,伸手蹭掉脸上的烟灰,奈何烟灰太厚,又给自己弄成一张大花脸。
面前人噗嗤一笑,按下那双急切的手,接着沾湿一条干净的毛巾,耐心帮她擦去烟灰。
“你们两个大人怎么连生火都不会,还不如我这个小孩呢。”身后一句响亮的童言无忌,让刚被安慰好的赵锦雨又红了脸陷入羞愧。看着这番情绪转换,眼尖的小芝匆忙改口,“要不……要不然你们去我家吃饭,我奶奶做饭可好吃了。”
二人对视一眼,摸了摸隐隐发叫的肚子,又看了看狼藉一片的灶台,最后感激不尽的点点头,决定去小芝家蹭一顿饭。
走进邻居的院子,屋子里的景象让赵锦雨大为惊讶,和外祖母的小院不同,小芝家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坐上去咯吱响的床,一方土灶台,一张缺了角的矮桌和几条破凳子,简陋的不能再简陋。小芝虽然被打扮得干干净净的,小芝奶奶的衣裳和裤子却满是补丁,发白到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尽管如此,奶奶听闻邻居方才的遭遇后,仍然十分热情的洗出两双筷子,将锅里最大的两个窝窝头盛进她们碗里。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