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看到新邻居的惊讶神情,一边给她们夹菜,一边抱歉说道,“家里穷,没有什么好菜,只能委屈你们了。”
二人连忙起身扶奶奶坐下,“您肯借我们柴火,又叨扰您请我们吃饭,抱歉的是我们才对。对了,我们还不知道您的名字,我们该怎么称呼您?”
“啊,村里人都叫我老王家的,王婆子,或者小芝奶奶,你们叫哪个都成。”
赵锦雨却摇摇头,十分诚恳的追问道,“您理解错了,我们是想问您自己的名字。”
“我……自己的名字?”奶奶错愕了好一会儿,那个遥远的,属于她自己的名字渐渐从脑中浮现,“我叫冯桂兰,没出嫁的时候爹娘都叫我桂兰。”
“桂馥兰香,桂兰……真好听,您要是不介意,以后我们就叫您桂兰婆婆。”
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被人这样称呼,苍老低垂的眼皮下微光泛动,嘴里止不住嘀哝着,“桂兰好,桂兰好……”
“桂兰婆婆,家里只有你和小芝两个人生活吗?”
“嗯,小芝娘死的早,她爹和两个伯伯三年前被什么大帅抓去充军,往家里报过几次平安,后来就再没了消息,到现在也没回来。”
听完婆婆的话,气氛陷入一阵安静,赵锦雨和姜绣宁不自觉放下碗筷。各地军阀混战多年,有多少底层百姓成了上位者争权夺利的牺牲品,其实大家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而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性命。赵锦雨想不出该如何安慰,“也许只是因为奔波打仗不方便与你们联系,婆婆的家人们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满是皱纹的脸上扯出一道悲伤,随后又化为深深的叹息,她早就接受了孩子们战死异乡的可能,“村里很多家都是这样,我们都习惯了,现在我这把老骨头唯一的心愿,就是我的小芝可以平安健康的长大。”
她慈爱的抚摸着孙女的头,不想再提及此事,转而问向面前,“现在这世道不太平,你们两个是姐妹吗,怎么突然搬到村子里?”
面对突然的询问,姜绣宁一时语塞,“额……我们……”
“不是姐妹,她是我的爱人。”赵锦雨接过话,大大方方承认了她们的关系,接着解释,“不久前家里发生了一些变故,我们离开苏州城,暂时来外祖母以前的房子住一阵子。”
爱人的回答超出了婆婆的理解范围,她没明白这个词的含义,又说不出个什么,只是点点头以示礼貌。
几人其乐融融的吃完饭,到了告辞的时候,赵锦雨突然停下脚步,蹲在小芝跟前,从衣兜里掏出一把糖。
“小芝,你是不是很爱吃糖,这些糖果送给你,就当做你和奶奶请姐姐们吃饭的谢礼。”
看到一堆包装精致的糖果,眼睛欣喜的直冒光,一双小手毫不客气的就要抓上,却被身旁的奶奶立即制止。
“小芝,这是人家的东西,我们不能拿。”
小手只好委屈巴巴的缩回。
见状,姜绣宁走过来帮忙说话,“桂兰婆婆,没事的,只是几颗糖而已。”
“可是……”婆婆不敢接受,哪怕只是几颗糖,对于乡下的贫苦人家来说也十分宝贵,但看着孙女快要掉到下巴的口水,婆婆最终还是松了口,“那小芝就拿一块吧,赶快谢谢姐姐们。”
“谢谢姐姐!”得到奶奶的允许,小芝精挑细选了一个她觉得最漂亮的糖果,撕开糖衣塞进嘴里,美滋滋的跑去屋外玩。
赵锦雨二人也告别桂兰婆婆,一起牵手返回家中。
……
“锦雨……”
烟雾缭绕的府邸高堂之下,姜绣宁被打得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唤着赵锦雨的名字。赵锦雨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焦急的怒吼阻止,然而面前好像隔着一层屏障,怎么都无法上前救起爱人。
“姜绣宁,姜绣宁!”
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呼喊,赵锦雨唰得一下从床上弹起。
下午清澈的阳光从窗户透过,耳边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床上人大口喘气,平稳呼吸,还好刚才只是一场噩梦。
环顾四周都没有看到姜绣宁,院子里也不见她的身影,方才梦中那般崩溃和害怕的感觉又袭上心头。赵锦雨匆匆起床,跑到村子里到处寻找。
漫无目的寻找了许久,日头逐渐西沉,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难道在自己睡觉的时候族长找到了这里,然后把姜绣宁带走了?想到这种可能,她加快慌张的脚步,差点就想划船回城里。
快到村口的路上,赵锦雨突然感觉到什么,鬼使神差的侧过头。
青山下的小河边,熟悉的身影正敲着一根捣衣杵,坐在石板前洗衣裳,身旁一群妇人也在一边洗衣一边说笑,姜绣宁穿着一身棕色布衣,安静待在其中倾听,时不时露出几下莞尔浅笑。
她的长发挽在脑后用木钗簪起,两缕碎发垂在额前,随微风慢慢吹起,傍晚的夕阳无比柔和,映得每根发丝都在发光。那道身影仿佛也感知到周围的变化,于是放远视线,双眸正对上看着自己入迷的人。
“锦雨,你醒啦。”
看到来者,姜绣宁放下捣衣杵,刚准备起身,面前人却回过神先跑了过来,一股脑将她抱住。
“你……你差点吓死我了。”
赵锦雨紧紧抱着终于找到的人,声音还在微微颤抖。
这样子让姜绣宁不知所措起来,连忙问道,“锦雨,发生什么事了?”
“你怎么一声不吭就没影了,我还以为你被族长抓走了。”
面前的语气着急却又不忍责怪,姜绣宁赶紧道歉。“对不起啊锦雨,上午看你做农活太累睡着了,我就没有叫你,跟着桂兰婆婆一起来河边洗衣裳,以后不管去哪里我都会事先告诉你,不会让你担心的。”
赵锦雨却松开拥抱,摇头解释,“不,我不是想限制你的自由,我只是……只是害怕……
“我明白。”姜绣宁打断了她,“族长一定在追查我们的下落,现在时期特殊,我们最好在独自出门之前和对方报备一下。
“是,我就是这个意思。”
赵锦雨垂下脑袋,叹了一口气。从前的她总是乐观又大胆,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患得患失,或许这就是爱一个人的代价,因为太害怕失去,所以才想要紧紧抓住。
姜绣宁看出了赵锦雨的低落,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温柔拉过身旁的手,和她一起继续衣裳。夕阳下,波澜泛光的水面反射着她和她的面庞,也渐渐抚慰了那颗烦乱的心。
“啊!”旁边的桂兰婆婆突然一声吃痛。
二人不约而同的关切,“桂兰婆婆,您怎么了?”
“不打紧不打紧,刚才洗衣有些用力,闪到了腰,不用管我,我一会儿回家歇息一下就好了。”婆婆嘴上说着不打紧,但此刻已经痛得脸上止不住淌汗。
赵锦雨看不下去,直接走到身前,“您不要逞强,我们扶您回家歇息。”
“孩子,真的不用,我还有几件衣裳已经泡上了。”
婆婆扶着腰就要继续蹲下,姜绣宁上前将她拦住。她和赵锦雨默契相视,随后拿走衣裳放在自己这里,“桂兰婆婆,就让锦雨扶您回去,我和小芝负责把剩下的洗完。”
小芝见状也来劝说,婆婆纠结片刻,最后无奈作罢。“好吧,那真是辛苦你们了。”
赵锦雨扶着桂兰婆婆离开。
旁边洗衣的妇人们注视着赵锦雨的背影,又看了看继续洗衣的姜绣宁,围在一起小声嘀咕,“这两个年轻姑娘是新搬来的吗,以前在村里没有见过呢。”
“是啊,她们到底是什么人?”
妇人们的疑问被姜绣宁听了去,没人察觉她手中的捣衣杵握得紧了几分。
“她们是爱人。”
正在玩水的小芝给出一句无知无畏的回答。
捣衣杵瞬间被惊得掉在地上。姜绣宁没想到一个小孩子,竟然记住了那天锦雨在饭桌上说的词,爱人。
听到这个回答,妇人们都面面相觑。姜绣宁深吸一口气,侧过身朝着妇人们,又大方肯定的复述一遍,“是的,我们是爱人。”
不再去看妇人们不解的目光和低语,她擦干净手,从兜里掏出锦雨的糖递给小芝。“小芝真棒,这块糖是姐姐奖励小芝的。”
小芝不知道姐姐为什么要奖励自己,但还是开心的将糖抓进手里,刚想拆开糖纸,犹豫了一会儿却重新将糖纸裹紧。
姜绣宁不禁疑惑问道,“小芝,你怎么不吃糖了?”
“我想起来我奶奶还从来没吃过糖,我想带回家给她吃。”小芝默默低下头。
原来是这样。想了想,姜绣宁又从兜里掏出一块糖,这也是锦雨从上海带回来的最后一块糖。
“不要舍不得,姐姐再给你一块,你和奶奶一起吃。”
“哇,谢谢姐姐!”
一对羊角辫转眼又摇晃起来。
“快回家吃糖去吧,姐姐把这些衣裳洗完也回家了。”
“姐姐再见!”话音未落,小芝便迫不及待的飞奔回家。
姜绣宁笑着重拾起捣衣杵,毫不顾忌的坐回人堆中继续洗衣裳,等把剩下的衣裳洗完,天已经快黑了。赵锦雨早早在家做好饭,摆上桌,经过这么些天,基本的饭菜对她来说已经手到擒来,每当看着爱人吃下自己亲手烧的饭菜,她都感觉十分满足,更加乐此不疲的学做新样式。
吃完饭,姜绣宁又拿起书学习了一会儿,她现在正在学古诗,就像锦雨刚回国准备国文考试时那样。那天她跟锦雨提到再回苏州时想去考试上学,对方乐了半天合不拢嘴,赶紧担任起家庭教师的角色。
等到学完今日的古诗任务,又收拾好一切,二人都累得瘫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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