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父亲提及到他的童年说:“想当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人间脏兮兮的街道乞讨,被人揍过,被狗咬过。”说着撩过膝盖前的长袍拧起裤脚露出了两行清晰的牙痕。
他笑着看我,像是种炫耀。我看着他浓浓的眉毛和有神的眼睛,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不知道是种同情,不还是种骄傲。
他放下裤筒,将手依在背后,转身说:“后来我昏死在一条河边,被哈顿救起,从此我便以魔法城为家……”
“哈顿是谁?”我坐在父王背后的地上睁大眼睛认真地听着,因为这些事情还有谁能告诉我呢?
父王转过脸有些严肃,但仍显温和:“哈顿是魔法城圣王可修罗的三大护法之一。”他转过脸叹了口气说,“后来我从师达伽乐,也就是可修罗的另一护法。我选学了他最精通的白魔法,并小有成就。由于在征战中曾多次立功,受到圣王的恩宠,被提拔为白城的王,并将你母后许配与我。后来可修罗退位,他唯一的儿子圣叵罗登基,也就是现在的圣王。几年后可修罗突然病逝,繁荣昌盛的魔法城一落千丈。如今,由上代帝王的三护法普特铺佐圣叵罗执政,他制定一切律令、措施,只是这些律令和措施都必须通过圣叵罗印章诏宣后才会生效。”
父王转过身,让我站起来,然后拍拍我的肩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这座白城,父王给你。但不是现在,你得答应我,给我一个能让我放心的理由。如果连你自己都不敢肯定自己,那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谁能给你肯定呢?要知道做人要有骨气、傲气,但不要有太大的霸气。对任何事情的处理更不要慌张、草率、鲁莽,要三思而后行。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都要让自己相信:沉浮的人生会在下一个浪头立得更高!儿子啊,跟我好好学,我是极有信心将你训练成这座城里最伟大最高尚的白魔法大师的,你呢,有信心吗?”
父王又笑了,明亮且干净,像是已知道我会点头。我肯定地点着头,他便又激动地拍我的肩头几乎要哭出来,说:“好儿子!”
我知道,这番话预示着我必须要练好魔法,可我对自己的能力却没底。点头只是为了不想让他伤心绝望,可这份善良的谎言能持续到最后吗?
白魔法不同于黑魔法,是不用学那些繁冗的药物及配药调药的,所以我训练的地方都在外面,选择的地方便是桃园林,因为那里最静最美大小也最适宜。
冬天过去,三月的桃花很红,带有一股清清的香,弥漫整个空间。父王略微花白的头发上落有少许花瓣,相映之下父王显得很苍老。也许,也许父王真的老了。这里,有时风儿会萧萧地吹,桃花瓣籁籁地落下,有时候也会夹着白色的雪花。
下雪的时候我便可以看见母后系着金黄色的披风带着笑从林园那头急急走来,婀娜多姿,国色天香。这时我会认为母后是天下最美丽的女人了,因为她笑的样子令人倾魂。我想,如果我需要找个王后,那我一定会找个和母后一样善良、美丽的女人。她从随从手中取过披风给我和父王披上,然后便踏实且幸福地笑了。临走前总嘱咐我们,让我们早些回宫,别冻伤了,她会在宫中做好一切,准备等我们回去。大雪依旧纷纷,可我不再寒冷。原来在父母身边的感觉就好像是围着旺盛的火堆过冬。
时间过的好快,几年又几年,我越长越大,而父王却越过越老。岁月无声地洗白了他的头发,可我所学到的东西并不能让他满意,因为他对我的要求总是很高。常常会因为一个动作或咒语的错误招致他严厉的斥责。看看他一脸的憔悴、一眼的血丝、一唇的裂纹让我好心疼,又好难过。不知道为此自责地哭过多少回,但还是一直令父王头疼。
我44岁那年冬季,有一天父王终于倒在了那冰寒的雪地。我惊慌地扑过去,跪在他一侧抓住他的胳膊一个劲地摇,一个劲地喊,拼了命地晃,拼了命地叫,但他一直没有醒来应我,始终没有醒来应我。
鹅毛般的雪儿终于落了起来,像我的泪,没完没了。看雪花落在我头上、肩上,落在父王脸上后来遍及他整个身躯,如此的冰冷,像一座毫无知觉的塑像。后来父王便一直躺在床上,再也没有起来。
母后每天以泪洗面,常常将我揽在怀里,含泪用颤抖的声音告诉我,让我做个好城王,像父王那样英勇那样伟大和高尚。之后我便见不了父王,因为我又被莫名其妙地关进了那座韵风楼阁,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凄楚的童年。但现在我会更悲凉,我很愧疚,我知道我是个大逆不道的人,是我害死了父王。
曾伴我度过整个童年的仆人阿兰和阿玭失去了以往和善的笑,她们怨我,不停地责骂我,说我是个没出息的人。我几乎痛心的死去,但没有出声,死人一般的靠墙坐在地上,目光无神地盯着那不断跳跃的灯火。那不断跑跃着的火焰像是父王的生命,令我担忧。
有一天,阿玭来找我,冷冷地告诉我说父王要见我,让我就去。我几乎疯了一样狂命地向后宫疾奔。到了出口的地方被那无形的防护墙狠狠地向后弹的老远,忘记了剧痛连忙爬起来吼叫着开门、开门,我要出去……我想当时的我一定像个发了怒的狮子,那么令人可怕可却又那么令人怜悯。这个时候阿玭才不慌不忙地走了出来,表情冰冷像是漠视又像是种无奈的同情……
在后宫我终于见到了父王,不过感觉好陌生,好像一场特意的虚拟。我不敢相信那个躺在床上濒临死亡的人就是我深爱着的父王,因为我不能接受魁梧的父王会变的枯瘦如柴,不愿接受健康的父王会沦到极度虚弱。父王的眼睛会永远那么精神,可他的眼光却那么呆滞、散涣。
我脑子嗡的一遍空白,重重地跪下,看着床上那个我最陌生却又最熟悉的人不知是哭是笑。慢慢挪动双膝,渐渐靠近了他的身边。看见他痛苦的向我移动,胳膊垂落床下,发出了期待的目光,令人怜悯。我摇着头,用力地摇着头:“不会的,这是个骗局,你不是我父王,他不是我父王!我要见父王、我要见父王、我要见父王……”眼前的一切变得朦胧不清,包括床上那个奇怪的人,那么梦幻,似乎这一切都是一场恶梦,可怕且惨忍。
母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或是一脸的暗淡,她从父王身边站起来支开所有的人,关上门便闭上双眼面对着那空无一物的冷墙。我转身爬到她的膝下,从后面将她的腿抱住用力喊:父王在哪,父王在哪?可她用力挣脱了我,沙哑的声音对我喝到:“他不正是你父王吗!你去呀,去呀……”呜咽声代替了破碎的沙哑,也让我最后绝望——他便是我心中那个可爱可敬的父王!“啊!父王啊!”想说的话有千万句,可当我扑在他身边时已泣不成声,一切想倾诉的都化为了无言的泪水。
父王微微抽动着嘴角,像正吃力地说些什么。抹去泪水,我将耳朵凑上去努力地听认真仔细地听,听到了他重复着的那句话:“我的……好儿子,都是我……我的错,我不怪……你,你永远是我……是我不变的……骄傲!……!”那一刻我彻底崩溃了,使我明白了童年时那种离别的微不足道,因为会很短。可此刻我所面对的离别却是永远,谁又能解开闭目千年的思念?!
抬起头满眼的泪水沸腾着,我似乎看到魁伟的父王又站到了我的面前,温和慈祥地拍我的肩头笑着说:“孩子啊,真想你能快些长大,好为我分担一些忧愁……”我剧烈的哀伤划过心头融入血液流淌进每个细胞,撕扯般的疼痛让我失去了理智,我摇着父王不停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狠狠地击打着自己的胸口仰头高呼:怎样才能让我分担父王的痛楚?母后像个泪人,顺着粗糙的墙壁向下滑去,不变的爱却要承担莫测的生死,难道人生只有这样才能完整吗?
父王驾崩后的第七天,星河殿来了位使者,说要见我,我便赶到竹轩楼与她见面,跟随我的还有阿兰和阿玭。到了竹轩楼时,那位使者已经坐在那里,桌上放着一柄精致的日月占星杖,格外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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