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看我,应该是种特别的暗示,暗示着我是个“凶手”,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我瘫痪式地躺在雕龙椅上,好像生命已快走到了尽头,面临的便是那即将迎来的毁灭。早已干了泪水,划过脸颊的是我无尽的惨痛。努斯没有出声,闭着双眼长长地叹了口气。一种惋惜一种难过渐渐地爬满她整个被晚霞映红了的脸。
阿兰像丢了什么似的,忙又补充:“那时候只是奉命保护和教育王子,谁也料想不到会有这些匪夷所思的事在背后。那时候王招呼我和阿玭不要告诉王子和王后有关他来的事,包括那两颗忘忧草。王让我将它熬汤给王子饮用了,记得在那个秋叶纷飞的时候。其实去的人不仅是王,王后也去过,不过很少。他们好像都并不知道对方去过那座孤楼,但确实也都去了。”
我好像闻到了泪水的味道,很熟悉,可带着一种恐惧。
努斯拿起占星杖转身向外走去。出了门口她又停了下来,用背影对我说:“你父王临终前特地送我一封信,除了希望获得我的原谅之外,提的最多的便是你。他说你的模样很像他童年时的样子,令他自豪和骄傲。他从不后悔为你而做的一切,因为你是他最大的幸福和希望。他叫你好好活着,看着他的城,因为这里不仅有他太多的回忆,也有他太多的旧梦。”
努斯走了,却留下了累积千年的伤痛。我还是躺在那里,不动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目光如冰封的河流呆滞且冰冷。
阿兰走到我身边,用手抚摸我的头发安慰我:“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其实一直受伤的人都是你,可却还带着流血的伤口不断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打击。以前我和阿玭糊涂没能理解你,反倒冷言冷语,现在都算明白了,原来这是上天对一个小孩无辜而又真实的谋杀!”
黄昏时,阴暗的天空划过几颗流星。远处的天边不时闪出几道鲜亮的光线。重复着同一行程的月亮不知疲倦地回来了,带着太阳薄弱的辉煌映在阿兰的脸上。我侧过面将眼睛埋在她身上,泪水一发不可收拾。
之后的几天里,我将自己关了起来不见任何人,让自己尽情流淌。
想到了我出生的那天父王爽朗的笑声回荡整个大殿,清晰依旧;
想到了我30岁那年深秋,父王看到了我,他满眼的泪水,像个孩子,令我难忘;
想到了父王拧起裤筒,回忆他悲惨的童年,可依然笑着,像是在炫耀;
想到了父王自信地看着我认真地说:“……我是极有信心将你训练成这座城里最伟大最高尚的白魔法大师的,你呢,有信心吗?”;
想到了父王站在大雪中,身上落满白色的雪花,像个雪人。他看着我一遍又一遍的练习,目光幸福;
想到了父王弯下腰笑着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拍我的肩头说:“……孩子啊,真想你能快些长大,好为我分担一些忧愁……”;
想到了父王痛苦的表情躺在床上,那么陌生,可却依然对我牵挂说:“……你永远是我不变的骄傲。”;
……
我泪流满面——父王,我可以很快长大,为你分担一些忧愁,成为你永远不变的骄傲!
我是笑着从那间屋子里出来的,尽管带着孤子星的悲惨克死了自己的父亲。阳光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上,又是一天。感觉麻木地走掉会太自私太懦弱,所以想为父王做些什么,也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儿子,虽然并没令他幸运,却也给他带来了一定的欢乐。
母后见到我那是我和努斯会面后第六天的事了,她还是那样平常的笑,好像忘记了发生过的一切。她叫人给我仔细梳洗打扮一番后又送来丰盛的食物。我很饿,已经5天没有进食了。所以我应该会狼吞虎咽地大吃一遍,可那次我却一点胃口也没有。过后,阿兰和阿玭便领着我去见她们的主子——我的母后。
母后见到我显得很高兴,笑着拉我的手按我坐下,说着一些我并不关心的事。她一直在笑,而我却一直沉默如冰。我也奇怪我为什么会这样,只是感觉有种薄薄的恨,恨她生下了我,恨她没有将我丢弃人世。也许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往昔的爱,才会有我如今的恨。“这种恨是爱的化身,待她真的开花后,便可能会结出一枚枚幸福的甜果,滋润着生、埋没了死!”
一位历尽沧桑的母亲在万般痛苦的情况下竟然挤出了难得的笑容,滔滔不绝地讲着一些笑话,想得到她的儿子的一个微笑,哪怕是一句话一声咳嗽或是一抹目光,可她始终没有得到这些。也许这些在她儿子看来简直是种奢侈,因为他始终冰冷,一直无动于衷,任凭母亲怎样哀求多么渴望。
我以不变的姿势坐在那里像冰,而她在一旁不断的升温,可始终没有将我熔化。也许是意识到了什么,她便收敛起了笑脸,略显悲伤:“你在恨我吗?也许是吧。我应该早些告诉你的,可却没有,让你承受着这种非人的痛。恨吧,如果你能感到一丝快意。”
太阳光透进茂盛大树的枝叶钻进窗户零散地洒在屋内,像是一种文字、一种诉说,记载着伤、传说着痛。
母后的眼睛湿润了。她坐上木藤椅将胳膊放在一侧的茶桌上支撑着脑袋,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像正在承受着痛苦的煎熬。那时候我看着她,发现她苍老了好多,消沉憔悴了好多,一脸的忧伤和孤独。
突然间想到了自己真的好惨忍,深深的母爱竟被我这样无情地糟蹋了。
……
现在,我站在这高高的城楼,看着下面遍及无边的山峦河流和错落有致的建筑,感觉空虚,一切尽显陈旧。回首那些破碎的岁月,天空阴霾,像连续了好几个月的小雨,连心都湿透了。就像早晨掀开窗帘,会有温柔的光线射进来,黑夜也终于过去了,迎来的会是暖和的白天,晴朗且和谐。痛伤也终会过去,因为这块殖民地已被榨干了油水,再也没有占据的必要或者说是已经没有了任何价值。那个下午,我终于紧紧地搂住了母后。她也终于幸福欣慰地笑了,像划开的涟漪,一圈一圈净化了一个又一个的平面也封锁了一些些沉痛。她对我说:“过去的已经成为死亡,不要老活在悲痛的过去,因为会毁灭生命。要知道,我们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我48岁那年,母后让我继承了王位,她说没有什么能比死人的话更值得我们去尊重的了!所以我只有漠然伸出了双手。
授位那天白城来了很多人,但除了努斯我谁也没见过。所以我只有弯着嘴角回应着笑,可心里却很自卑。我知道我只学习了14年的魔法,是个刚及格的巫师,在这整座的大殿内除了一些士兵和佣仆,我谁也不如。他们对我笑着、赞着,不知道会不会有种侮辱我的成份。
突然间想到了父王,想到了父王在我出生的那天也是这样笑着站在人群,不过,他笑的很得体很自然,而我的却很僵硬。又想到了父王的死,连想到今天的登基,感觉自己好像是个谋权篡位的人,卑鄙无耻。只不过我这种谋权篡位不会招致别人的厮杀,所以在很大的程度上我都会认为这个王位坐的并不光彩也并不服人,最起码它不会让我坐的踏实、舒心。
晚上,月光皎洁,清晰了整个白城,像是白天的特意延续。大殿内,母后同一个戴着四方帽的人在很投入地交谈着。很静的夜,星光点点,十几个门卫分列大殿门口的两侧,谨慎的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后来,那个拥有着四角帽的人带着十多个精锐的士兵出了我的城,走的很疾,母后还亲自将他送到了大殿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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