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守寡

三月份的长安城,正是倒春寒的时节,夜里的北风刮得窗棂嘎吱作响。

床榻上的娘子高烧不退,昏昏沉沉的阖着眼,身上只裹着张单薄的被子。

乳母张嬷嬷浸湿块帕子,拧干后轻轻搭到她额上,又将被子往上掖了掖。她叹口气,走到窗跟前掩紧了些,冻得又是哈气又是搓手。

这么冷的天儿,少说也还有大半个月,她们这些下人倒无妨,可娘子这病若一直不好,如何能熬得过去?

正发着愁,屋外传来女婢的声音。张嬷嬷轻手轻脚的推开门,两人站在屋檐下被北风吹得打了个冷颤。

她哆嗦着身子,急着开口问道:“素莲,大夫人那边怎么说?咱们娘子的病可耽误不起了。”

素莲鼻尖通红,哽咽道:“还能怎么说?我连大夫人的面都没见着,只派了个婢子出来打发我,胡乱给了几包药。至于炭火,只说家中日子难过,没那多余的银钱,就连老夫人的院里也不生炭了。”

“一早便知道是这个结果,偏我不死心。”张嬷嬷恨得咬咬牙,忽地又叹了口气道:“我先凑合把这几包药煎了。你赶紧回小娘子屋里好好伺候着,免得她也染上风寒。”

等素莲走了,她进屋关门,却见床榻上睡着的人坐了起来。张嬷嬷一惊,“娘子怎么醒了?是不是身上难受?”

她伸手想探一探额头,陈清芷虚弱的摇了摇头,嘴唇苍白,无力的开口:“还发着热,不过没那么烫了。我听见你跟素莲说话,迷迷糊糊的就醒了。”

“都怪老奴无用,请不来郎中,叫娘子受苦了。”张嬷嬷从小看着陈清芷长大,早把她当亲女儿了。如今她病了,恨不得亲自代她受过。

陈清芷苦笑一声:“府里大小事都是大嫂做主,嬷嬷已经尽力了,哪里能怨你?要怪就怪我身子不争气。”

她说着说着,咳了一声继续道:“放心吧,我的阿宜还那么小,我如何舍得丢下她走了。为了阿宜,我也要挺过去,嬷嬷快去煎药吧。”

张嬷嬷哎了一声,转头去了厨房烧炉子。可片刻后,她手里攥着开了的药包回来了,气的急红了一双眼,破口大骂道:“娘子,大夫人欺人太甚,这药都不知道在库房放了多久。您瞧,里头一半都发了霉,这还叫人如何吃?明日她再这般敷衍我们,我就去求老夫人和主君做主。”

“没用的嬷嬷。这么多年,你见老夫人给我们二房做过主吗?她老人家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管罢了。”陈清芷眉眼间凝着淡淡的愁色。

至于大伯哥,若非必要,她不想去求他做主,免得大嫂愈发怀疑什么,叫自己跟女儿在府上的日子更难过。她道:“嬷嬷把那些坏掉的挑出来,剩下的凑和着煎吧。”

张嬷嬷掩面,已是老泪纵横。她家娘子的命怎么这么苦,嫁了个短命的病秧子,没过几年的好日子。

服下药,陈清芷身上发了汗,张嬷嬷又时不时的用冷帕子降温。忙活了一整夜,天微微亮的时候总算是退了烧,她直道菩萨保佑。

陈清芷一脸歉意,劝道:“嬷嬷照顾我辛苦了,我已经好了不少,你快回房休息吧。”

见老人家不肯走,她好说歹说,总算是把人劝了回去。只张嬷嬷一走,她便捂着胸口咳个不停。

张嬷嬷跟素莲住一个屋子,整个二房也就她们两个仆婢,伺候陈清芷和沈幼宜两个主子。

两人都是陈家的家生奴婢,陈家本是琼州城里的一商户人家,不说多大富大贵,可做的小本生意也够一家子吃喝不愁。

奈何老天不长眼,主君出海时遭了海啸,一船的人都沉了海底,无人生还。消息传回府中,夫人受不了打击,竟不顾还有个未出阁的女儿,一头吊死在了房里。

陈家只有陈清芷一个独女,素日里养的天真烂漫,一夜间父母双亡,彻底没了主心骨。琼州的几家黑心商户见她一个女娘,什么都不懂,昧着良心合着把陈家的生意给吞了。

家里的仆从走得走,散得散,只陈嬷嬷和素莲没有去处留了下来,一路护着陈清芷来长安寻亲。陈夫人未出阁时有位手帕交,被一官员纳进了后院。

三人老的老,小的小,还带着位貌美的女娘,一路上艰辛可想而知。好不容易到了长安,托人打探到了消息。谁知夫人的手帕交就跟不认识她们似的,叫人把她们撵了出来。

张嬷嬷气急败坏之余,只好先用剩余不多的盘缠赁处了宅子。巧的是隔壁住了个媒婆,一张嘴舌灿莲花,硬是给自家娘子说了门亲。

琼州城她们是回不去了,长安又无依无靠的,娘子一时糊涂就应了对方的提亲。嫁过去才知这是妥妥的骗婚啊,沈家二郎就是个病秧子,还有几年好活都不知道。

可娘子那会儿年纪小,正是少女春心萌动的时候,见对方跟媒婆口中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君一模一样,一颗心早早丢了去。

两人过了几年的甜蜜日子,成婚的第三个年头沈家二郎去了,同年娘子被诊出喜脉。次年秋诞下名女郎,沈老夫人看了一眼,满是失望,此后再没问过二房的事。

素莲半梦半醒的睡着,听见张嬷嬷好一阵的长吁短叹,本也到了上值的时辰,她便没怎么赖得起来穿衣。

见张嬷嬷神色疲乏,心疼道:“您熬了一夜,眼睛都熬红了,快睡会儿吧。娘子那里有我照料着,不用您再费心。”

张嬷嬷哎了声,又忍不住嘱托:“娘子的意思,是怕自己给小娘子过了病气,这几日就不要抱她去娘子屋里了,你多劝着点。”

“您放心,我都懂得。”素莲点点头。见张嬷嬷睡下后,她去了沈幼宜的屋子。小娘子罕见的没有懒床,醒的比往常都要走。六岁的她早已学会了自己穿衣,正憨憨的抱着被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素莲,我阿娘病好了吗?我想去看看她,可以吗?”沈幼宜小手拉着素莲的袖子来回晃儿,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她看,叫她心头一软。

小娘子素来是个会撒娇的,素莲抗拒不了这样的眼神,可她没忘记张嬷嬷的叮嘱,只摇头讲了些道理。她摸了摸沈幼宜的小脸蛋道:“等娘子病好了,二娘就能去看她了。”

沈幼宜问道:“那阿娘什么时候才能好呢?生病了要吃药,阿娘吃药了吗?”

一提到药,素莲就又气又委屈,可又怕小娘子看出什么来,只含糊的糊弄了过去。哪成想她夜里就被梦魇着了,哭个不停,吵着闹着要阿娘,怎么哄也哄不好。

她跟张嬷嬷没了法子,只好把小人儿抱去了娘子屋里。陈清芷实在怕给女儿过了病气,便用丝巾掩了口鼻,将女儿抱在怀里哄了半天。

等她睡着后,叫素莲过来抱人,叮嘱了一句:“明日是十五,得去老妇人屋里请安。我病着不好见人,已经去叫嬷嬷跟老夫人说了。所以赶明儿你带二娘过去,若她醒了还哭闹,你再来跟我说。”

素莲一一应下,翌日早上她给张嬷嬷报了个信儿,陈清芷得知女儿无事,这才彻底安了心。

沈幼宜是被素莲叫醒的,听见熟悉的声音,她下意识抱着衾被翻了个身,缓了会儿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脸茫然的问:“素莲,什么时辰了?”

小娘子脸蛋粉嘟嘟的,简直就跟个糯米团子一样,素莲心头软的紧,一边伺候穿衣一边道:“已经辰时了。今日是十五,用了早膳二娘得去春和堂给老夫人请安。”

沈幼宜点点头,很是乖巧:“我记得。”

她不仅记得今日要去请安,还记得昨夜做的噩梦。梦里光怪陆离,漫长的仿佛过了好多年,阿娘还因为这次的病,年纪轻轻没有熬过去,只留下她一人孤孤单单的。

沈幼宜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觉得那个梦真实的让她害怕,就像……就像真正发生过的一样。心中装着事,特别害怕噩梦成真的她,没吃多少就失了胃口,趁着请安前去了母亲的屋子,她实在心下不安。

张嬷嬷就在屋门口,见她过来,远远就迎了上来:“哎呦,我的小娘子啊,您今儿个怎么又过来了?娘子无事,她叫您先去给老夫人请安。”

沈幼宜浑身打了个冷颤,这话竟跟她梦见的所差无几。母亲除了昨晚把她哄睡着,到了白日便推三阻四不许她进去,只隔着扇门与她说说话。

听着里面一声比一声重的咳嗽,她的心紧紧揪了起来。

“阿宜听话,先去给你祖母问安吧,小心误了时辰,阿娘没有大碍。”

沈幼宜抿了抿唇,她不想走,可请安又不能误下,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张嬷嬷见人走远了,才小声朝屋里说了句:“我的娘子啊,您这又是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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