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石呆了。
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可你昨晚明明就——”
对他动手动脚。
他并非不知事的稚童,最近对方看他的目光越来越直白火热,起初他还装聋作哑,企图蒙混过关。
可经历昨晚一事后,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处下去必不可能。
萧漓松了手,笑得无奈。
“我是不举,但不代表对喜欢的人没有欲.望。”
陆石:“啊?”
许是他瞠目结舌的样子在萧漓看来太过可爱,他忍俊不禁地扬起唇角,突然直起身子,凑近了陆石。
两人的距离一瞬间拉到无限近。
近到呼吸交错,彼此眼中都倒映着对方的面容。
陆石后仰身子想避开,被按住了肩,萧漓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呼出的气流在他鼻间回旋。
“这么近,会觉得恶心么?”
陆石满脑子浆糊地摇头。
接着两片柔软的唇轻轻印在了他的侧脸。
陆石一下睁大了眼睛。
亲吻一触即分,萧漓退回原位,仔细观察着夫郎的反应。
陆石转了转眼珠,看着他语无伦次:“你——我——”
目光中有震惊、有茫然,还有几分羞臊,唯独没有恶心。
萧漓略略放下心,握住他不知何处安放的手指,温声安抚道:“好了,不亲你了,有人来了。”
顺着他的视线缓慢转头,陆石果然看到涧谷尽头出现了三三两两的人影。
他像被吓到似的猛地弹起来,跳出萧漓三尺远,又是整衣裳又是背过身去拔草,一时间忙得不得了。
“哟,当家的给您送午饭呢。”
吃完饭的汉子们走近了一瞧碗里焖得油亮软烂的猪蹄和比笋子多了不知多少的腊肉,纷纷露出羡慕的眼神。
“嗯,对,吃饭。”
像是终于想起自己该干什么的陆石应了一声,端起大碗继续开始扒拉。
“慢点吃,不着急。”
见他欲盖弥彰的样子,萧漓好笑又有些心疼,从水囊里倒了杯热水递过去。
三下五除二把饭菜扒完,陆石捧着杯中的热水低头小口小口啜饮,从萧漓的角度望过去脸红到了脖子根。
脸皮真薄。
他笑问:“晚饭可能按时回来吃?”
陆石服帖点头。
生恐这人大庭广众再亲他一下。
直到萧漓走远,陆石脸上的热意都未能完全下去。
他无心再担石头,头一次做回甩手掌柜,找了个僻静无人处发怔。
萧漓说喜欢他。
可他有什么值得人喜欢的呢?
陆石摊开双手,掌纹粗粝,上面布满了陈年老茧。赖萧漓每日兢兢业业盯着他泡药,今年的冻疮没再复发,但也难掩这双手的难看。
至于容貌,更是公认的粗丑。
连夫夫之间最基本的鱼水之欢都不能满足……
他正满腹纠结,忽闻有人喊他,原是三五个汉子站在不远处,表情古怪道:“东家,有人找。”
陆石只得放下心事,跟随他们走了出去。
待看到来人时,他才终于知道那几个汉子为何神情古怪了。
被人堆围着站在涧口的,不是钱金莲还能是谁?
只见她穿着一身蓝布衣裳,大冬天的连件棉袄也没,梳起的头发油腻发黄,见到陆石时那双浑浊的眼珠亮了一下,随即双手局促不安地捏紧了袖子。
“石哥儿,最近……可好?”
她嗫嚅着问好,一副做小伏低的模样,和印象中那个行止粗鲁,动不动就咒骂他的妇人大相径庭。
“求人要有求人的样子,连东家都不会叫,谁要你啊!”
都是一个村里的,昔日这婆家大嫂对陆石怎么样谁不门儿清,更何况陆石再嫁时还闹出那样的丑事。
如今时事倒转,那早已看不惯的自是开口挤兑。
原以为会招来那泼妇的反唇讥骂,怎知钱金莲只是脸色难看了些,她想着家里的儿子和那赌债鬼,突然一咬牙,朝陆石跪了下去。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东家,陆东家,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求求您给我个活计吧,我儿快要饿死了啊!”
她痛哭流涕,额头一次又一次地磕在石子上,哪里还有一点盛气凌人的样子。
陆石侧身让过一步,避开她的磕头大礼,心中升起一股极不真实的陌生感。
钱金莲,朝他下跪了?
她在道歉。
对现在的自己。
可幼时的他呢?
那个整日被谩骂诅咒,满身伤痕累累的小陆石呢?
他愿意接受施害者的道歉吗?
“去帮我叫一下萧漓。”他退后几步,抓住距离最近的一个汉子说道。
钱金莲膝行几步,哭得满脸都是眼泪鼻涕。
“是我不该偷偷掐你拧你,不该把狗吃剩的饭给你吃,更不该趁天黑将你关进牛棚里……千错万错是我的错,是我该死,我不该把怨气发散在你一个孩子身上,我知错了,求求您给我儿一条活路吧!”
说到最后她扇起了自己的耳光。
女人的哭声夹杂着响亮的巴掌声回荡在涧谷中,围着的汉子先是一阵怔愣,接着七八手脚地去拉。
奈何钱金莲这次铁了心要讨个活计做,因此怎么也不肯停手。
场面顿时乱哄哄的。
陆石脑子里也乱哄哄的。
已经有三两个人看不下去,开始劝说陆石接受这份姗姗来迟的道歉。
“过去的事就算了吧,瞧着怪可怜的。”
“是啊,到底给了口饭将你养到这么大,没有生恩也有养恩哪。”
“原谅她吧。”
劝解的话语如浪潮般一波接着一波涌来,冲击着他原本就不牢靠的心房。
然而,幼时被欺侮的画面不断在眼前回闪,他竭尽全力地张口,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好”字来。
越来越多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挤压着他的耳膜,令他呼吸都开始不畅。
他突然想起嫁给沈卫青的那一年,也是沈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围在他身边,各种各样的话语犹如大山般压下,由不得他不答应。
他猛地喘了口气。
目光扫过围着的人群,再看向钱金莲时眼中惊惧之色未退,但更多的坚定浮现,令他本就硬朗的五官透露出几分坚毅的味道。
众人俱是一愣,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陆石直起脊背,直视着已经停止撒泼,惴惴不安等答案的钱金莲,说:“你这招在沈家时已经用烂了,可我不再依附你们沈家了。”
钱金莲心中一慌,却仍嘴硬道:“你在说什么——”
她还要狡辩,人群中突然有抚掌声响起,接着萧漓走了出来,望向陆石的眼中充满赞许,阳光落在他眼中熠熠生辉。
“人生于天地,本就是自由独立之个体,何谈依附。”
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陆石急切地上前几步,却见萧漓给他递了一个稍安勿躁地眼神,这令他硬生生停下,疑惑地看着对方。
萧漓走到钱金莲面前,微微俯身,一点一点将袖子往上挽。
女人跪坐在地,抬起浮肿蜡黄的脸,几乎已经找不到地眼睛露出几分希冀。
“萧当家的,您——”
话未说完,只听啪啪两声脆响,女人左右脸上各挨了一个耳光,整个人都被这股大力扇倒在地。
钱金莲只觉喉咙一片腥甜,待看到吐出的血沫后再也装不下去,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萧漓你个狗娘生的破落户——”
“啪”,又是一巴掌。
“断子绝孙——”
“啪”
“杀千刀——”
“啪啪”
……
接二连三的巴掌声,众人惨不忍睹地别开眼睛,竟然无一人敢上前相劝。
最后,钱金莲捂着被打肿的脸颊,嘴里刚咕哝几下,萧漓作势扬起巴掌,女人往后一缩,不敢再咒骂。
只拿一双肿泡眼愤恨地瞪着他。
萧漓这才极为嫌弃地将手背到身后,站直身体环顾四周,道:“既然你今日主动撞上门来,那我们便好好说道说道。”
他语气淡淡,但莫名有股威慑,众人不敢插嘴,皆安静等着他的下文。
“你既为道歉,便该带上歉礼登门拜访,而非精挑细选一个人最多之时,作出种种可怜之状,以此逼迫石哥儿点头答应,诚心道歉是假,要挟乞活才是真,是也不是?”
经他这么一说,众人才恍然大悟。
这是被当刀子使了。
看向钱金莲的眼神一瞬从同情变成了愤怒。
萧漓不疾不徐道:“再者,你沈家欺凌弱小,虐.待儿童,各位扪心自问,若是你家孩儿遭此苦难,你可能原谅?”
在场多是有儿女的人,只是闻言便已血冲头顶,不少人甚至攥紧了拳头。
俗话说,刀不砍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事情落在别人头上,轻飘飘一句过去了就算,再追究便是你心胸狭窄,小人记仇。
可若是落在自己头上呢?
涧谷内一片沉默,唯余风声呜咽,冷冷吹过每一个站着的人。
萧漓径直朝自家夫郎走过去,用没有碰过钱金莲的那只手抚了抚他泛红的眼眶,轻声道:“没有人可以替你做决定,你自己来。”
说完又道:“无论是什么我都理解你,支持你。”
良久。
陆石摇了摇头,低声对他说:“我选择不原谅。”
不知道说啥,给大家磕一个吧,愿我们都能做自由独立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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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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