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回放牧回来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的蒙恩,此时苏阿奶跪在他面前,满面愁苦。
“大人,我们这些人千辛万苦来到草原,哪想到被您家奴仆这般欺辱。今日慧哥儿手刃了恶人,还请大人做主,看在慧哥儿被人欺辱在先的份上,饶了他这一回吧。”
说着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头。苏阿奶知道了事情的经过,晓得是自家孙儿惹的祸,自告奋勇到蒙恩这里来求情。她没看错,慧哥儿是个有担当的,今日要不是他挺身而出,受辱的不知道是谁呢。
稻哥儿主家阿勒玛罕老夫郎站在旁边,气得脸色通红,胸腔起伏个不停:“蒙恩,你家这男仆竟敢欺辱我家双儿,要不是慧哥儿机警,今日我家双儿就得吃个闷亏。你要是敢怪罪慧哥儿,我跟你去阿勒腾找你爹说理去。”
蒙恩哪想到车根会这么大胆,心内早把人凌迟了一遍又一遍,此时赶忙扶起苏阿奶安抚:“老阿奶,您请起。事情我知道了,绝不是慧哥儿的错,都是我家这恶仆。阿勒玛罕阿嬷您也放心,我不会怪罪慧哥儿的,我爹肯定也不会。”
阿勒玛罕死去的夫君曾是他爹的结拜兄弟,两人在部落里是数一数二的勇士。自从早逝后,阿勒玛罕便很少去他家,今日特意为了慧哥儿和稻哥儿出头,可见是气得狠了。
蒙恩踢了下车根,见完全没反应,知道死透了,问苏阿奶:“慧哥儿怎么样了?”
“在家养伤,慧哥儿右肩被划破了,如今上了药在家休息呢。”苏阿奶擦擦眼泪,开口道。他见了慧哥儿的伤口,那么长一道口子,虽然不深,但看着就疼。慧哥儿是因为音哥儿冲动才受的伤,苏阿奶是又心疼又愧疚。
听到慧哥儿受伤,库兰脸色都变了,背着装满霉霉果的布袋大步朝家赶。平时几步就到的毡房,如今却觉得怎么走都走不到。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到了毡房门外,却听到里面说话声不断,知道是慧哥儿的同伴来看他。
库兰站着听了一会儿,也不知在想什么,脸色白了又黑,黑了又青的。听到慧哥儿的声音,知道人无碍,踟蹰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蒙恩让男仆骑马去通知车根的家人,车根是其他部落的人,当初租借他家的牛羊还不上,这才来他家做工的。如今人死在喀日图,怎么也得让家人来领尸首不是。
安排好后事,蒙恩急急地跟上库兰,见库兰在毡房门外的一系列情态,哪里不明白兄弟的心意。他上前拍拍库兰肩膀,小声说:“兄弟,好眼光,我等着送你头面啊。”
喀日图婚宴上,关系好的亲友会赠送新人头面金银等物,是以蒙恩有此一说。
库兰皱着眉没说话,到毡房后放下布袋,在墙边翻出一把斧头,转身向树林走去。是他疏忽了,忘了草原上的危险,竟然没给慧哥儿防身的东西。
这边,慧哥儿毡房内,稻哥儿哭得泪人一般,支支吾吾将自己在河边挑水时被占便宜的事儿说了,临了看慧哥儿脸色苍白,抹抹眼泪,说了句心里话:“我......我以为车根就跟大晋的官差一样,没想到他......”
慧哥儿摇摇头,有些疲惫:“稻哥儿,你是不是以为嫁个官差就不会被欺辱,以后可以高人一等了?”
“不是,我......”稻哥儿见慧哥儿脸色不好,咬咬牙道,“我家穷,在村里时就经常被人欺负。我想着......车根是县令大人家的,跟了他至少不会再被欺辱。没想到......是我错了。”
音哥儿有些恼怒,气哼哼道:“原是你愿意的,我们这是白做好人了。”
“不是。”稻哥儿见音哥儿误会了,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解释道,“我是怕他说出去才......我......我的清白......”
慧哥儿叹口气,明白他的心思,只说了一句:“草原这边没有我们大晋那么多规矩。这边不在乎这些的,你放宽心。我们到草原来是讨生活的,怕什么呢。”
“对,草原不在乎什么名节。”海拉推开毡房的门,看一眼床上躺着的慧哥儿,扬声对众人道,“你们既然来了草原,就安心住着。车根的事再不会发生,以后受了欺负都来找我,我是酋长夫人,部落里的事还是能做一些主的。”
说着对身后的人挥手,几个女仆端着捧盒过来,海拉介绍道:“部落不会让慧哥儿吃亏的。今日慧哥儿为大家除害,这是酋长和蒙恩给的补偿。”
慧哥儿一一望过去,只见捧盒中依次是匕首、几块银元宝以及一件簇新的红袍子。
“银子是蒙恩出的,给慧哥儿治伤用。匕首是酋长给的,让慧哥儿拿着防身。新袍子是我特意挑的,不能让慧哥儿以后没新衣服穿。”海拉再看一眼众人,语气坚定道,“草原人每年都去县城见县令交岁贡,人人都跟官府打交道,希望你们记住,我们不怕官府。”
等海拉走后,毡房里来探望的难民中响起嗡嗡声。一些草原的妇人夫郎们纷纷开口夸赞慧哥儿。
“慧哥儿好样的,我们草原上的人就该这么勇敢。被欺负了当然得还手,不能当那缩头的乌龟。”
“那车根不是个好东西,死了就死了。慧哥儿你别放在心上,我们都能给你作证,官府不会追究的。”
有的难民战战兢兢,毕竟事关人命和贞洁:“那......那也不必把人捅死吧。万一其他人认为我们新来的都这么鲁莽就不好了。”
“就是,这是事关姑娘双儿名声的事,慧哥儿你们太冲动了。”
“蒙恩官爷都没说什么,你倒叽叽歪歪上了。”苏阿奶推开门,朝开口的老妇人啐了一口,“我刚从蒙恩官爷那儿回来,蒙恩官爷说了,官府不会查办慧哥儿的。”
说着,苏阿奶朝难民们脸上扫过去,正色道:“我刚看见海拉出去了,怎么?海拉的话你们没听到?人家都不追究,甚至夸了慧哥儿,你们这是眼红嫉妒了?”
最后开口的老妇人拉过自己的小孙女,有些愤愤道:“慧哥儿最近风头出得也太过了些。又是有族人献殷勤,又是杀人的,我还有小孙女待嫁呢,可不想让部落里的人认为我们大晋来的女人双儿都这般轻浮。”
“你才轻浮。”婉儿气冲冲开口,“慧哥儿是去救人,又不是害人。”
老夫郎阿勒玛罕瞧一眼自家帮工的双儿,见没受伤,粗声粗气地教训道:“我平时怎么跟你说的,有事情跟我说,我就算解决不了,也不能让一个车根把你欺负了。名节算什么东西,女人夫郎在草原上,也能活得响当当,回家!”
稻哥儿擦擦眼泪,起身对着慧哥儿三人再次道谢,才跟在老夫郎阿勒玛罕后面离开。
见阿勒玛罕虽然凶,但话语里明显透着对稻哥儿的关心,慧哥儿放下心来。
驰娜尔大婶笑着说:“别担心,阿勒玛罕在族里极有威信的,不会让人再欺负稻哥儿的。”
阿勒玛罕因性情刚强,自嫁来喀日图,在族中颇有威望。但凡谁家有不平事,他都能仗义执言,族中很多人都受过他的照拂,是以当日稻哥儿被分到阿勒玛罕家,其实反倒是福气。
“阿父。”冬儿和丹哥儿牵着手跑进来,眼眶红红的站在慧哥儿面前。丹哥儿揉揉眼睛,哭着说:“阿父,白音说你受伤了。”
“阿父没事。”慧哥儿虽捅死了人,却像是冲破了一层屏障,觉得以往萦绕在心头的迷雾渐渐散开。此时他揉着两个孩子的头,笑起来,“阿父杀了坏人,没事的。”
“慧哥儿,这是今日的晚食。你歇着吧,晚食我已经做好了。”托汗端着一小盆羊肉汤进来,笑呵呵地道,“今天吃点儿好的补补。慧哥儿别担心,东家在给你做小弓呢,以后教你射箭防身,再也没人能欺负你去。”
大晋来的小夫郎能够手刃欺辱的坏人,托汗越看越满意,觉得慧哥儿将来肯定能制住库兰这匹野马,不小心就把库兰的打算说了出来。
“库兰肯教人射箭了?”驰娜尔惊奇道,“我家阿特罕缠了库兰那么久都没松口呢,现在要教慧哥儿了?”
驰娜尔眨眨眼,看看慧哥儿养得愈发白净的小脸儿,有些回过味儿来,迟疑着开口:“库兰不是看上慧哥儿了吧?”
托汗没想到一句话给东家泄了底,咳嗽一声对慧哥儿道:“慧哥儿快吃饭吧。那个,我先出去了。”说完转身就走,背影看起来多少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怪不得敢出手杀人。”带着孙女的老妇等托汗离开,哼一声开口道,“原来是巴结上了主家。我当是多清高的人呢,还在那儿教训人家稻哥儿。”
“这是我家毡房,你即瞧不起人,就请出去,以后我们不来往便是。我不耐烦听你的酸言酸语。”慧哥儿没了耐心,不想两个孩子听到不好的话,出口赶人。
“哼,我们走便是。就算是在草原,也有礼义廉耻。”老妇人拉着孙女大步离开,嘴中哼唧声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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