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筹备(三)

重申过府里的规矩,看着唯唯诺诺的一众家仆,秦怀玉的脸色这才缓和。虽然她不喜欢打一个巴掌给一颗枣,但对待某些人,必须威在恩前。不然,什么事也做不成。

她前脚刚出栖迟轩的院门,本该在休息的兰茵就快步走了过来,低声道:“娘子,孙娘子到了,现下正在瑶光轩。”

“好,我这就去。”

比起院子里只有枯藤老树的栖迟轩,秦怀玉的瑶光轩有生机多了。进门是一片修剪规整的竹子,紧箍成排做成的翠屏。靠着回廊处,起了两排地砖,另用竹篱笆圈了,栽种着各色菊花。有红有绿,有黄有白,愣是在肃杀的秋天,开出了争奇斗艳的感觉。

“红衣绿裳,凤凰振羽,西湖柳月……”登门的贵客一一望去,仔细辨认着这些菊花的种类,模样十分专注。有婢女捧着清茶跟在她后头,亦步亦趋。

秦怀玉见状,朝婢女使了个眼色。而后刻意放轻了步子,悄悄靠近。待好友变成了触手可及的眼前人,才突然出声,低低唤道:“姐姐。”

“!!!”正俯身查看那碗口大的红衣绿裳菊的孙华卿,被童心未泯的同窗吓得身形一颤。她夹着指间残瓣,缓缓转过身来,满脸无奈:“青瑜,你……”

“咦?”秦怀玉目光下移,先发制人,揶揄她道,“孙姐姐,你怎么平白无故,糟蹋我好好的花儿?”

孙华卿盯着她生了红血丝的眼角,心疼道:“怪我……你气色好差,昨晚没好好休息吗?秦兄的事我也听说了,你……你千万要看开些……”

秦怀玉故作轻松地笑笑:“多谢姐姐关心,我一直都看得很开。不然,早把自己气出一身病了!”

“生死有命,唯天可知。我哥他,唉……”

“不说了,我心里难受。”

她要独自守着这个事关重大的秘密,不知到何年何月何日,压力自是不必说了。而且秦怀金去后,那些一早对她家田地、商铺虎视眈眈的亲戚,又该借机生事。洛楹虽能对付得了这帮敲骨吸髓的秦氏族人,却免不得徇私母家。

心生来就是偏的,分个亲疏远近,也是人之常情。可为了自己的将来,秦怀玉必须守住家业。毕竟,她以后用得着银子的地方还多着呢。

“那就不说了……”孙华卿附和道。

秦怀玉岔开话题:“伯母最近身子如何?”

孙华卿轻叹一声:“还是那样。头疼的老毛病,一到湿冷就没辙。吃药无用,屋里多烧两个盆炉倒还可以缓解。只是,你知道的,我娘她一向受不住烟。取暖,寻常木炭、石炭都用不得,非得使无烟的红箩炭。”

“她舍不得银子,我又……”

“自伯母主政鄯阳以来,县内欣欣向荣,百姓安居乐业。就算她不为了自己,这钱也不能省。”秦怀玉笑着执起孙华卿的手,往瑶光轩正堂走,“刚好,前两日底下有商户还不上今春的债券,拉了八百斤红箩炭来抵。”

“家中积薪,估计今冬都烧不完。自用怕糟蹋好物,想卖又愁本地无市。正愁不好处置,岂料在这儿等着!”

“姐姐要是不嫌弃,我稍后派人送去就是。不过嘛,你那卫铄《名姬帖》拓本,可要借我临上一临。”

孙华卿佯嗔,将她的手一甩,转身道:“你既开口,我焉有不借之理?说这些,倒显得我吝啬。罢了罢了,我还是快快离去,免得被你看扁。”

秦怀玉连忙去捉,扯着她的长袖,低低道:“我哪有这个意思?姐姐真是误会了。卫夫人的碑拓珍贵,可作传家之宝。便是我和姐姐有金兰之谊,也不敢贸然开口,求姐姐暂时割爱。”

“只是心痒难耐,正巧又有由头,所以才……还望姐姐勿怪。”

“你啊!”孙华卿抽回被秦怀玉握住的袖子,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秦怀玉后退两步,哎呀一声:“站了这么久,也该歇歇腿。姐姐若是不嫌,请进屋略坐一坐。”

孙华卿颔首:“唔,怎么几天不见,你好像又长高了?”

“是吗?”秦怀玉摸了摸鼻子,毫不在意,“可能随了祖宗。”

说话间,二人进了屋。婢女紧随其后,端来新出炉的茶水和点心。秦怀玉饿得不行,当即把袖子一翻,拿旁边的竹签戳了块儿芡实糕,送进嘴里。咕咚咕咚,饮尽一盏冒着白气儿的枫露茶。

秦家到底是名门,虽然祖上从武,但对后代的培养并不含糊。无论是秦怀金还是秦怀玉,身上都有一种儒雅的气质,而非有些行伍子弟的粗俗。好比眼下的秦怀玉,即便进食速度很快,却是急而不乱,丝毫不会给人狼吞虎咽的感觉。

见她嘴边有茶渍,孙华卿自然地递出随身携带的手绢,弯了弯眼睛:“慢点,小心烫。朔州人人都道你家‘承藉勋荫,物用优足’,我还一直不信。今日听君一席话,才知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是大。”

秦怀玉接过帕子,擦了擦嘴,温声道:“龙生龙,凤生凤,这些天生的差距的确存在,但也不是永远存在。”

“姐难道忘了,有志的鲤鱼跃过天门,也能化身金鳞?陈胜吴广大泽乡振臂一呼,已破成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不愧是我们朔州的天才,”孙华卿忍俊不禁,露出瓠籽一样洁白整齐的齿,“能说会道,信手拈来。”

秦怀玉边叠那帕子边叹:“别人这样说我尚可受之,姐姐这么说我就坐立难安了。我不过嘴皮子厉害些,在纸上见真章,简直羞愧死。”

孙华卿莞尔:“只要多练,字会好的。离春闱还有半年,来得及。”

“唉,字如其人,难呐……”

“怎么?”

“我应该长得随便一点。”

“你啊!”

“姐姐笑什么?”秦怀玉摸了摸自己的脸,暗自皱眉,“难道外头人夸我少年才俊,是畏我、是私我?不会吧……”

孙华卿歪了歪头,笑着打趣她:“畏,或许是后生可畏。可是这‘私’,我却不明白。毕竟,我可没看见你跟哪家的衙内私底下有来往。”

秦怀玉将袖子一扬,站了起来,眉飞色舞道:“哼哼,事以密成。”

“怎么,你……”孙华卿亦离开了圈椅,下意识跟了一步。她盯着面前颀长的人影,目光闪烁。

大周儒士,服尚宽大,广袖长衫,有风流气,最适肩宽、腰细、臀窄、腿长之人。在这方面,秦怀玉的确继承了祖宗的优点,身高形健,颇有英姿。才十六岁出头,就能与五尺二寸的孙华卿并肩。

穿堂风拂动秦怀玉的衣裳,发出沙沙的轻响。立着的人挺拔如松,一双纤长的手负在腰后,骨节分明。刚才那方帕子,已给她叠成了整齐的一块,被拇指压在掌心。边角不受控制地下垂,显得有些垮。但它因力贴在肌肤上,人不松手,绝不会坠落尘溷之中。

心跳渐缓的孙华卿慢慢抬眼,脸上笑意似乎有些淡了:“初识的时候,我总听你说‘功名未立,何以家为’。没想到,这么快就春心萌动了。”

秦怀玉唔了声,没有动:“七年还叫快吗?”

“七年……”孙华卿舌根发酸,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痛快,“相识这么久了,你竟还没把我当成真正的朋友。别的手帕交都是无话不谈,你却连这种人生大事都瞒着我。”

“你信不过我,是吗?”

“不是……”

秦怀玉一听声音不对,连忙转身。果然,看见孙华卿眼睛湿了。她最怕别人流泪,尤其是女人。洛楹每回哭,她都一个头两个大。

“姐姐,好姐姐。”秦怀玉低下头,轻轻摇着她的胳膊,“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并没有什么意中人。‘功名未立,何以家为’,这我自己说过的话,能不记得?”

“就算有,我也绝不会瞒着你啊!咱俩认识这么多年,那是交情匪浅。我一向不识人,这样的终身大事,不请你把关怎么行?”

孙华卿背过身去,掩袖唉声:“你说你不识人,又把我置于何地?一些同窗背后里,都议论我我装模作样。今儿我受了你的礼,又听了你的话,倒也坐实假清高之名……”

秦怀玉追绕过去,把着她的手,义愤填膺道:“谁说的?看我不掌他的嘴、挦他的毛!”

“是不是商七那小子?整日不好好读书,一肚子坏水。长嘴也跟别人用处不一样,尽用来放屁。姐姐别放心上,等下月中旬骑射考核,我光明正大替你出气!”

听到“长嘴也跟别人用处不一样,尽用来放屁”二字,孙华卿果然端不住了。

朔州秦家武起十代,府上到底遗留了些行伍之风,能熏陶子孙。秦怀玉这个读书种子,自幼耳濡目染,多少会沾点匪气。这种有辱斯文的大白话,可不是大周文人雅士会讲的。

她放下掩面的宽袖,呆呆地望着秦怀玉,面色微红:“青瑜,你……不要这么说话,养成口癖就不好了。给旁人听了,又要落人口实。”

秦怀玉暗暗松了口气,微微展颜一笑:“姐姐又不是旁人,至于那些长舌夫?无能狂怒罢了,我才不怕。”

十在:姐姐长,姐姐短,姐姐表白又不管。

秦怀玉:我是直女。

施芸:不信,我来试试。

孙华卿:……

十在:人生的出场顺序很关键,但有时候,也没那么关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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